【禁書】小鼠黑皮書(4)遊戲考場和玩進蛇穴

【新唐人2011年8月18日訊】五七小右派李文書口述個人史

遊戲考場

考場設在劇院大院深處旯旮,是劇院話劇團的排練場,不大且簡單,但仍是台上台下有不到十公分的落差區分開來。台上燈光幕布一應俱全,台下觀眾坐椅整齊排列。十多盞聚光燈把台上照得透亮,台下一片昏暗。很有點藝術殿堂的神聖感。考生二百五十多號,時間需要三天。我報名號靠尾,所以我的考試在第三天。我的目的不就是見見世面嘛,所以這三天我都在考場外見世面。第一個世面是考生年齡都偏高,三十多歲的都有,多數是在職人員,男多女少,一大片。我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就顯得尤為突出,那些個大人簡直把我當猴兒耍。我也不虛,頑皮應對。比如說,有個大齡考生,西裝革履,油頭粉面,腳穿尖頭皮鞋,鋥亮鋥亮。我就瞪大眼情望著他說:大哥哥,今天是您的婚禮嗎?神色緊張的考生們一下子放鬆了,個個捂臉暗笑,因為在考場外必須保持肅靜。“對!我就是新娘子”。哇!一位身材苗條、個子中等、長得很靚、身穿白色連衣裙、白色高跟鞋、一頭棕色捲髮的考生,雙手摀胸、微閉雙目、仰面長嘆:“好幸福啊……”捂臉暗笑的考生們一下子變成鼓掌高叫:

“好!……”。一位中年女考官衝出來大叫:“安靜!要笑要鬧滾出大門到大街上去!”壞了,考官發怒啦。我急忙上前說:“老師,這都是我惹的,我立即滾出大門”,轉身就走。考官一把拉住我說:“小鬼,別!沒事兒!”。場外遊戲結束,個個向我伸出大拇指。油頭粉面和捲曲黃發都考上了,只不過他們不是夫妻,男的已當爸爸了,後來我們都成了好同學好朋友。可惜的是,油頭粉面也被劇院打成右派開除公職,一直在重慶下苦力當搬運養活自己和女兒。他長期以酒消愁,“改正”後沒幾年終因酒精中毒死亡。

第二個世面在考場內。第三天輪到考我了。一進考場就叫我上台去。哎喲!明亮的聚光燈如同夏日太陽照得我眼花僚亂,全身火熛火辣的。那時沒有空調,又遇連晴高溫,在台上的我真成了火城的一塊煎餅。我把目光投向台下四處尋覓,惹來轟堂大笑。這時我才看清台下不僅坐著幾位考宮,觀眾席上還坐滿了人。可我一點不虛,還嘻皮笑臉做怪相,又是一陣笑聲。我也笑著把目光投向自己,從頭到腳,一頭濃濃黑髮很長時間沒理,長長的,亂亂的,還不算臟,每晚都用長江水沖沖洗洗。上身穿著背心,上面有灰土還有黃黃的汗垢;下身穿著黑短褲,短短的,屁股還打上補釘;腳上穿著草鞋,已經開始破了;兩支腿幹不長,有小傷疤。全身顯得臟,昨晚還是穴居,能乾淨嗎。肩上還挎著一隻小破包。真像個流浪兒。台下的觀眾全是劇院演員,或許他們認為我是有意裝扮成這樣的,才笑得那麼開心那麼有味兒,一陣又一陣。“請大家安靜!”終於考官發話了,聲音語氣都很沉重。也許是他知道了我的一星半點,產生了同情。全場死一般寂靜,停頓一會兒考官接著說:“第一題無實物動作表演……”我緊接問:“老師,什麼叫無實物動作?”考官很耐心說:“就是沒有任何道具,台上空空,你必須把規定情景表演出來……”我又緊接著問:“老師,什麼叫規定情景”?考官還是很耐心說:“就是出的第一題:你在河邊釣魚。懂了嗎?”懂了!接著我就在台上的側幕條間轉來轉去找東西……考官問:“你找什麼?”“釣魚桿”。“沒有,無實物嘛。”“知道,老師我是在想想咋個來表演。”“不用,本來就有五分鐘準備”。“不用,我馬上開始”,釣魚我還用得著準備嗎,鄰水鄰水緊挨一條小河水,從小就在河中游水釣魚,稍加組合誇張搞趣,從靜水釣到走水,從大魚釣到小魚,有靜有動,把生活再現出來,很容易。最後還來點噱頭,釣魚鉤拉不出水面,以為釣到一條大魚,歡天喜地跳入水中一摸,才知是一堆樹根。耷拉著腦袋上岸來向台下考官觀眾拋下去,哭笑不得地大叫一聲:“是樹根……”。“好!好……”在一片掌聲和叫聲中,我抱頭慢慢坐下來,就坐在台沿。笑聲掌聲還在繼續,考官大叫一聲:“第二題:過獨木橋”。唉喲!運氣真好,這又是我生活中不知走過了多少次的獨木橋。同樣照搬生活稍加細節,比如踩虛了腳掉下橋面,急忙抱住獨木,懸在橋下晃晃蕩盪,又雙腳夾著獨木爬上橋面,再爬著過橋,起身一看:“哎呀!又爬回來啦!”又是一陣掌聲和笑聲。表演這個題目,我得在舞台地面翻滾,比如雙腳夾住獨木爬上橋面就是這樣,結果弄得一身灰,臟背心變成了黑背心,還是考官誇獎:“小鬼,很好!很認真!下面是語言考試。來,下台來。”

跳下台去走到語言考官面前抬頭一看:壞了!這不是昨天叫我們滾出去的那位中年女考官嗎!“小鬼,又見面了,別緊張”。我不是緊張是多少有點意外,我對她笑笑:“是,不緊張”。

女考官說:“你會說普通話嗎?”

我摸不著頭腦,睜大眼睛反問:“普通話!啥子話是普通話?”引來一片噓聲。

女考官說:“我說的這種話就是普通話。”

我隨意而答:“哦……我們鄰水不叫普通話,叫國語,國語你懂嗎?”

一下子轟堂大笑,有人還叫:這小鬼真有意思。是位老人,後來才知是名演員高伯功。

女考官也笑了並笑著說:“我懂我懂,我們過去也叫國語。你會說嗎?”

因為此前考表演我都是說的鄰水川話,女考官才會這麼問。我答:“不會”。語氣肯定。

這下難住了,好像把整個考場難住了。女考官表情為難地問其他考官:“咋辦?”

正在其他考官也感到為難的情況下,我突然冒出一句:“你說一句我跟到你學一句,要不要得?”

“好!好注意。”女考官拍下桌子站起身來就教我一句句地說下去,大概教了十來句。

我知道學語言口型音調重要,初中英語老師就是這麼講的。我目不轉睛盯住考官口形,神情貫注聽著考官音調:

“四十四十四十,四十四個石獅子……”就這樣過了語言考試。

因為我是為了見世面而考,就把考試當遊戲,一點都不緊張,還覺得很好玩,很放鬆。恰恰演員的第一素質就是放鬆。我就是憑著這一點,也只有這一點,對錶演藝術我是無知的,是遺傳,是老老鼠的遺傳幫了個忙。兩天后張榜,二百多考生中錄取四十名進入複試。我榜上有名,二十天后進入複試,並領取複試大綱進行準備,按大綱自選題目進行考試。

玩進蛇穴

世面見了,遊戲玩了,我該走了,回鄰水去籌措那三元錢,辦戶口。對初試的錄取我無動於衷,我的理想還是繪畫。因此看了榜後十分平靜地走進劇院去要回我的初中畢業證書。

不行,初試你被錄取了,只有等到復試張榜後才能退還。我說我不想考了,我不想當演員。那你為什麼要報名,要考試。我是來見見世面,是考著玩兒的。我們招生考試是嚴肅的,能讓你鬧著玩兒嗎?考不考試是我的自由。你已經參加了初試,又被錄取就沒有你的自由,必須服從我們的安排,我們是國家劇院,不是戲班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完啦!弄假成真了,難道成了耍猴兒人手中的猴兒。冒著酷暑來到火爐山城,我這塊小小煎餅炒來炒去,想進的進不去,鬧著玩兒的進去了卻又出不來,不自由,不自由,真他媽的什麼玩藝兒。我一下子火了大喊一聲:我沒得錢吃飯沒得地方住考不起了!!!頓時鴉雀無聲。

片刻,走進來一位身才魁梧,噪音宏亮,和謁可愛的壯年男子,對著我說:“小鬼,有困難了?說出來聽聽。”我估計他早在外面聽清楚了我們的對話,沒等我開口,他就語氣親和地從我在考場的表現談到眼下的難處,從復試安排談到表演藝術的的魅力。說白了就是第一解決我眼下的吃住;第二安排表演和語言老師按複試大綱對我進行輔導;第三啟發我對錶演藝術建立起濃厚興趣,改變我的人生理想。我聽出來了,在他眼裡我有表演天才,只是沒有表演知識,是一塊純白的演員料,有培養前途,想方設法要我考上。他沒有讓我馬上表態,要我想好了再來找他談。我回到穴居靜靜地思索了兩天,使我下定決心的最終原因,還是家庭的經濟困境,沒吃沒穿的極度貧窮,我不得不改弦更張,兩天后我就住進劇院了。

話到這裡,想起那位和謁可愛的壯年男子我心潮湧動,不能不多說兩句。他是帶領西南服務團文藝大隊進駐重慶的老革命,老革命藝術家,山東人,中學時期就參加了八路軍,一直是帶領部隊文工團能文能武的文藝戰士。演員訓練班由他負責組建,一把手,可職務名稱卻叫秘書,我們就叫他董秘書。董秘書除了和謁可親,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為人正直,愛憎分明,尤其在黨內對那些不顧群眾利益、損害黨的名譽、作風敗壞的人,不管他們是上級還是下級,都要面對面提出批評教育。這本該是一名共產黨員的基本素質,然而在那個年代,在一九五七年毛澤東的陽謀鬼計反右中,黨內黨外這種品質的人都逃脫不了那場災難!董秘書雖沒戴右派帽子,但被當作右派來對待。一九五八年春同我們一塊下放農村勞改,名義上是下放乾部,還是領隊,但實際仍是一種處罰。到年底又被逐出劇院,下調到瀘州(當時宜賓地區首府)去組建宜賓地區文工團。一去就是一輩子,老婆孩子都下去。這就是當時四川人藝院長劉蓮池和後來的院長付仁慧兩個流氓黨員排除異已的惡毒手段。劉、付二人早已鳴呼哀哉,董秘書董團長今年已過八十五還活得健健康康,家庭美滿。想起董團八十大壽那年,他很不願意辦壽酒,但大家不依,他的老朋友老下級學生自發組織起來大辦一台祝壽酒。我去了,並上台感言道:在我人生兩次走投無路之際,都是恩師董團長向我伸出了搭救之手……我眼圈紅了,餐桌上的朋友們也在用餐巾紙擦眼睛。董秘書董團長大名董春貴,真是人如其名,春天般的溫暖,春一樣的寶貴。我人生的第一次走投無路,就是考演員訓練班那段難熬日子,在迷茫中是他給我指路,在飢餓中是他給我吃住。這節的標題“玩進蛇穴”指的並非演訓班,而是劉、付這兩個王八蛋一手遮天的四川人藝。到時我會給大家細說。

二十天在輔導老師按複試大綱的艱辛教導下,學會了一首詩一段散文的朗誦和朗讀,兩個小品表演,去參加複試。當完成了這些規定科目後,主考老師上台來突然仍給我一張毛巾說:它是一隻貓。我接過毛巾,抱著這只“貓”輕輕喚著摸著絨毛,然後提起“貓”的後脖子摸仿貓的叫聲,從輕柔到凶狠,毛巾隨著叫聲旋轉抖動由弱到強,最後大叫一聲將“貓”拋向空中,叫聲戛然而止,毛巾落在手中。緊接主考老師大叫一聲:那是一條蛇!我急忙將“蛇”摔在舞台中央,圍住它舉步維艱,時快時慢,又害怕又想捉住它轉了一圈,然後倏地上前抓住“蛇”的尾巴(毛巾一角),揮舞著在舞台中央原地旋轉,由慢到快,舞蹈一般。正當我打算拋下台去時,主考老師高叫一聲:停!帶頭鼓起掌來。他就是演員訓練班的班主任,表演課主講老師謝繼明。這兩段是考演員的反應是否靈活多變,是複試大綱沒有的。最後謝老師要我唱支歌,曲目自選。我想了片刻就開口高唱:清清的流水,藍藍的天,山下那個一片米糧川……。我考上了。當我走進演訓班那一刻的心情,真是天藍藍水清清有吃又有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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