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徐州性奴案,一位作家與母親的痛和憤怒

中國有千千萬萬的母親,徐州性奴案中那個被鐵鏈拴在破屋牆上的八個孩子的母親是她們中的一位。她的悲慘境遇被曝光後,令所有有正義感的母親為之淚下,也為之憤怒。今天在朋友圈刷屏的著名美籍華人作家嚴歌苓的《母親啊,母親》一文,便表達了她無法抑制的痛和憤怒。

嚴歌苓說,她做過女兒嚴歌苓,做過戰士嚴歌苓,也一直在做作家嚴歌苓,但今天的她,僅僅是母親嚴歌苓。那條鐵鏈的這一頭拴著她,她能感到生鐵在脖子上吸噬體溫,能感到那碗冰凍稀粥的堅硬——相對鐵鏈那一頭拴著的母親僅剩的兩顆牙,它的堅硬超過她囚禁地的水泥地面。她也能依稀聽到滿堂兒女在另一個門內(另一個世界)的熱與鬧;那裡有足夠的飯菜,有溫暖的室溫,有嬉笑對答,而這一切都沒這位母親的份兒,因此她更能共感「鐵鏈女」薄衣下身體的淒冷。

「那是怎樣的身體啊,二十多年經受不止息的蹂躪,被打掉了牙,被扯落了髮,被當成一個器皿盛裝獸慾,被實施一個逆向進化:從人至非人。那曾是世上畫家們膜拜的少女之體,人神之間的生命,多一步可做聖母,少一步便是父母掌中明珠。那還欠一節生長發育的肉體,本來是由愛情來享受,卻連愛情為何物都不及知曉前被毀滅了,成了活人體上的廢墟。我能體驗玉體到廢墟的過程所經歷的疼、痛、木、死。那體內最柔軟的宮殿——子宮,任八個孩子(至少八個)在其中形成、成形、成長,直至被這個子宮送上人世。還有那條最柔韌的走廊——產道,讓那些無情的精子侵入,再讓一個個血肉連心的親人娩出。」 嚴歌苓義憤填膺的寫道。

新年是中國人最盛大的節日,即便是在異國他鄉,海外華人每天仍是記著穿點喜氣服飾,做幾樣傳統飯食。自從聽說了這個鐵鏈上的母親,嚴歌苓義憤怒、悲傷,心神不寧,一整天恍惚,無法集中心思寫作、讀書、學德文。「不知鐵鏈上的母親可在單衣上加了一件夠暖的衣裳,僅剩的兩顆牙能否咀嚼到一點年飯,能否半囫圇地咽下幾個餃子?」由於沉浸在這種情緒中,嚴歌苓給生病的老公做咖啡,竟把罐裝雞湯當牛奶倒在咖啡裡……書在她手上,一行字要讀好幾遍,還是抓不住它們的意思。她很少有這種一天到晚做不成事的時候。她說,「我可以費錢但絕不費時間,但這個節日的五天,在我這裡統統荒廢了。我意識到,或許該給留出時間來,專門留給憤怒,讓憤怒正當發作。憤怒出詩人,憤怒是我很多小說的燃料,所以憤怒有資格成我這些天的主題。憤怒也可以像節日一樣,讓一般家常事物讓位。想通之後,我把我幾十年如一日的日常事物讓位給憤怒,專供憤怒消耗我,消耗掉足夠的能量,再冷卻我,讓我回到電腦前,寫作。於是我把過去的五天叫做我的憤怒節日。」

讓嚴歌苓終於下決心寫《母親啊,母親》的炮捻子,是一個朋友轉給她的一篇文章,內容是關於那位豐縣母親的長子狀告記者的荒唐事。它令嚴歌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義憤。

她在文章中寫道:「人的天倫觀、道德觀怎麼顛倒錯亂到這麼個荒唐地步了呢?她是你的生母啊,孩子!拴在鐵鏈上的只能是女奴,是吳清華,或者是行將就義的女烈士,你懂嗎?網絡上說,把母親當狗拴,我不以為然,文明進化到今天,連狗也不可以拴鎖在鐵鏈上了!這位作為長子的孩子,從城裡打工掙錢回到家,不僅不把母親從鐵鏈上解救下來,而且要狀告呼籲解救的人,這是什麼邏輯?這是在我的遵奉『百善孝為先』的祖國生長的人?!你這種顛覆倫常、殘忍冷漠的人,會影響你的七個弟弟們和妹妹的。假如影響了弟弟妹妹,母親的境遇還將惡化到什麼地步?母親已等同女奴、性奴,活著是一場漫長痛苦的死,沒死已經開始腐爛,她的境遇還有惡化的空間嗎?她生下你們一群孩子,是為了她自己有足夠的人手來栓她,來看守她,為了在她饑寒時得到八份兒冷漠,為了在那碗稀粥凍硬後,發生八份兒熟視無睹?她生養下你們這些孩子,難道為了在外人來營救時,豎起八根阻擋她出獄的鐵窗欄杆?!

想想吧,孩子們,她那萬分不情願的子宮曾任你們居住成長,她那殘破的產道曾把你們引向這個人間,你們的形成,是她一次次痛苦大刑的結果,僅憑這一點,她比一般幸福的母親,之於你們恩情還要深重啊!

醒醒吧,長子!孩子!你在幫你們那個凶手姦淫犯父親慢性殺害你們的母親,你在為你七個弟妹學習施虐母親帶做罪惡的領頭人。假如我的女兒看到她的母親遭遇你母親所遭遇的,她會二話不說,抄起武器(什麼都可能是復仇者的武器)和施虐者決鬥,哪怕拼掉她尚未長大成人的年輕生命。」

寫到此,嚴歌苓說她想到了波蘭裔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代表作《藍》中,女主角茱莉與她的女傭的兩句對話。在朱莉的丈夫和女兒死於車禍後,她的悲傷已超越流淚的程度。她隻身一人回到家裡,碰到女傭——

茱莉問:「你幹嘛哭?」

女傭答:「因為你不哭。」

「你問:你幹嘛憤怒?

我答:因為你不憤怒。」嚴歌苓說。

我想,這篇《母親啊,母親》之所以在朋友圈被刷屏,正因為它集中表達了千千萬萬母親面對徐州性奴案的痛與憤怒!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作者提供/責任編輯:劉明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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