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中共怎樣渡過危機?

四川大地震一個多月來,形勢的發展,在中國知識界引起不小震盪。「五一二」正是中國面臨著西藏動亂和奧火傳遞世界性的抗議,厄運當頭的時候。一場毀滅性的災難激起幾乎是全球性的同情,人性和人道主義掩蓋了西藏和奧運問題上的爭議,中共政權也有意和唐山慘劇記憶拉開距離,採取了開放媒體和外國援助的積極政策,雖然做法上不無瑕疵,但明顯的進步仍贏得海內外一片好評。

一夜之間災難變成歌功頌德

敏感而易於幻想的人士紛紛以為,機遇來了。政府可以借此上下同心的救災,開啟人們渴望已久的政治改革,比如在言論和新聞上踏入開放之路。然而,又是一次失望。不到一個月,官方的臉又拉長了,又開始封網、抓人。人民日報網舉辦大型救災展,開篇一部份就是黨的「關懷」,二十幅九常委親臨災區的大照片,胡錦濤佔五幅,顯示整個悲劇的正面主角還是他們這班擁有最高權力的領導。而人民,不僅喧囂中外的憤青,連一向比較冷靜的人們也都靠向官方,當然,西方媒體也在內,不同調子地改變了不久前的批評姿態。

一樣的體制一樣的黨,竟然如此神妙地變換了世人的觀感。幾乎是一夜之間,一場此起彼伏的討伐,變成了歌功頌德。「多難興邦」成為一個主音符,從北京唱到四川,從四川唱到美國。香港的民調顯示,市民對中國人身份的認同感,一年前只有二成六,現在達到三成九,創九七回歸以來新高……這是最近和一些朋友討論的焦點。共產黨怎樣面對危機、化解危機、轉危為安?他們有些甚麼訣竅?

回顧中共執政近六十年,重大危機大約有四次,且看他們是如何一路走來。

回顧六十年四次重大危機

建國初,近十年,鞏固政權,實施計劃經濟,只有得失,並無危機。真正的第一次危機是一九五九至一九六一年的大饑荒,餓死三千餘萬人是現在公認的判斷。饑荒主要發生在農村,餓殍遍野、赤地千里。重災區一戶一村地人口死絕。人吃人、易子而食,慘烈之狀,史無前例。危機在於工農民眾第一次大規模的敢怒不敢言,共產黨的信譽喪失,同時中共內部引起深刻的分歧與權力鬥爭。因為這場災難完全是大躍進盲動政策所致。以毛周為首的決策集團,深知「苛政猛於虎」,自己闖下大禍。

他們擺脫危機的主要手法有二:一是嚴格隱瞞真相,編造自然災害的謊言。至今大陸人及媒體還是在說「三年自然災害」而不說「大饑荒」。絕不准報導饑荒實況。二是嫁禍於人。替罪羊外有「蘇修」逼債,內有地方幹部的「國民黨作風」、「壞人當道」。對有異議者,堅決打下去,如彭德懷反黨集團。這樣,毛周安然逃過危機,至今沒有人對三千萬死者負任何責任。值得特別指出的是,在這次危機中,周恩來的惡劣作用,他以巨大的影響力乘機配合林彪製造毛的個人崇拜以自保。

第二次危機是中蘇分裂。這次危機雖沒有大饑荒那樣慘烈的表象,但對毛獨裁統治的威脅是嚴重的,因為挑戰來自國際共運的龍頭,權勢與國力都遠為強大的蘇共。而中共又是蘇共一手扶植坐大,如果在斯大林時代,這種分裂完全可以導致中共領導下台。因此毛集團絕對不敢輕忽。處理這次危機的策略是剷除內部的親蘇派。只要打掉黨內的異己勢力,就不怕蘇共來顛覆。這策略成為以「反修」為名發動文革的重要原因。對外決策則是聯美製蘇,緩和中美對抗以壓蘇聯,避免國際上兩面樹敵而自陷孤立。毛處理中蘇分裂危機,在他生前有效地避免了修正主義上台,保住了他的權位。其後延伸到鄧小平執政的中蘇關係,迄今中共不敢承認他們是「修正主義」。

第三次危機是毛澤東死亡。一個大獨裁者的去世,難免發生改朝換代的變革。毛一九七六年死亡,「四人幫」被捕,當時在中共內部及社會層面,都有相當強烈的清算毛禍國殃民罪行的要求,這勢必衝擊中共專政的合法性。以鄧小平為首的元老派,看清了危機的巨大風險,堅決採取保毛的對策。給毛作「三七開」,「宜粗不宜細」等評價,即可以抽象批評、改變政策、平反冤案,不准清算、不准公開批毛。成功地渡過危機,保住了中共的獨裁權力和特權地位,堵住了政治上的開放。其後進一步在經濟上走自由市場路線,讓全民「向錢看」,維持了毛在法統上的神主地位。

第四次危機是一九八九年的「六四」事件。這是中共掌權以來從未遇到過的執政危機。人民與共產黨的對抗關係,已激化到政府幾乎癱瘓的地步。北京上百萬的市民已經走上街頭,而且導致中共高層的分裂,一場「顏色革命」迫在眉睫。如果沒有鄧小平這樣強硬的獨裁者的決斷,在黨內或民間又有得力的領袖人物出現,那麼,共產黨就很難渡過這場危機,或者以妥協的方式如學生撤離廣場化解危機。但最後,仍是以匈牙利事件「平暴」的方式,解決危機,延續了中共政權。

極權體制應付危機能力不容低估

縱觀上述,如果我們將二○○八年當作中共一次新的危機,結論如何?有人擔心過不了奧運這一關。今年以來,確實流年不利,兆頭不佳。但上述四次危機過程已經顯示,絕不能低估中共這個極權體制抵禦危機的能力。他們可以動用的手段有傳統的,也有時興的:

一、嚴厲控制傳媒——這是數十年行之有效的絕不放棄的常規手段。一位大陸活躍的學者說,他最近才知道達賴喇嘛一九八九年曾獲諾貝爾和平獎,最近被時代週刊選為百人之首也不知道,因為媒體報導選擇性大,又做得巧妙。傳媒洗腦,愚民政策,欺騙宣傳,轉化為狂熱的民粹運動,那是易如反掌,一試就靈。

二、不講原則,不擇手段——為了奧運安全可以改變許多正常的社會規則,堅壁清野、干擾個人自由、實行戒嚴式的管制。報導說,北京私人賣廚房刀具也要開證明登記。拉薩傳聖火那天,如臨大敵,布達拉廣場沒有一個閒雜人。可以預期奧運期間的北京軍警林立,如臨大敵,可以動員一切力量把北京看得滴水不漏。即使處於准戒嚴狀態,也不會在乎任何外界的批評與嘲笑。

三、動用經濟實力——這是和過去時代完全不同的特色。官方宣稱,唐山地震時,中國國民生產總值GDP不足三千億元,現在已達到二十四萬億元,是前者的八十倍,巨大的財力,是災後重建和保證奧運成功的物質基礎。在海外對付所謂敵對勢力,或統戰工作已經投入了可觀的資金。國外的歡迎隊伍按領導人級別支付每人佣金,已不是新聞。鄧小平出訪曾僱用數百名黑社會人物保鑣,今天為了奧運更不會吝嗇。

四、使用暴力和武力——遇到緊急狀況,失控狀況,不排除流血的危機處理,從針對個別人到大規模使用,就如八九年六四事件那樣。

《華盛頓郵報》不久前訪問《中國青年報》原冰點主編李大同,他說,中國政府會汲取教訓,「即使達賴喇嘛出現在奧運會開幕式上,也是有可能的。」地震初發時,「天譴」之聲不絕於耳,而現在佔上風的已是「天助」之說了。「壞事變好事」。符合邏輯的是,一個能容忍害死幾千萬人的政權的民族,怎麼會不能容忍只有一點人權問題的政府?可以在白骨如山的大饑荒廢墟上演出震撼世界的文革大戲,那麼,在四川地震的廢墟上演出一場奧林匹克大戲,還值得懷疑嗎?

(2008年6月27日)

--轉自《開放》雜誌2008年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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