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下集(62)

【新唐人2011年12月20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三章:一段教书的日子

第五节:对母亲的岐视

母亲受到的多年歧视和压迫,至今还在继续蹂躏她的心,她怎么能安心在这个医院呆下去?几次三番请求调出这个医院,其实只想图一个清静的晚年,够可怜了!但是她仍像一个叫化子那样,被政策落实单位一次又一次的当成皮球踢来踢去。

我在二十四中任教以后,母亲便积极筹划能在蔡家医院分得“家”所必需的房子。邹银双的婚事告吹以后,我的安家便成了她最关心的事。

中国人传统的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虽被冤狱夺走了青春和恋爱的黄金岁月,剩下的就只是娶妻生子的大事,“房子”便成了母亲需要迫切解决的头等大事。

眼下医院正在原来两层楼的基础上加高一层,以解决职工的住房要求,两年前,这个扩建工程开始实施时,也是母亲改正右派落实政策之始,党支部书记,曾指着加高楼层的图纸向母亲保证说:

“我们医院像你这样身兼数职,又要挂号,又要作出纳,又要负责全院工作的报表,真是难得,我们缺不了你,现在按工龄排,你的工龄也是没人能同你相比的,这一次分房无论从道义上,还是政策上,你当之无愧的排在分房的第一名!”

眼看着一天天修好的房子,耳听书记的甜言,她盘算今后的新家规划,心想能在身前了却这椿人生大事。然而,她低估了,对她多年的歧视依然存在。

中共统治三十年来,老百姓普遍没有休养生息的窝。近年来靠恢复农民单干,老百姓肚子在逐惭填饱后,安家的“窝”便空前紧张起来。

农民住在简陋的茅草屋里,还有一个可供遮风避雨的立足之地,城市居民住房的匮乏堪称为世界之最,据当年重庆市统计,城市居民每人住房面积平均不到1平米。

一个三口之家有一间10平米的小屋已相当不错。几世同堂共挤一间或几家挤住在集体宿舍,中间用布遮挡一下的情况相当普遍。在毛泽东淫政下,城市里的“吉普赛”人,长期在政治运动中耗尽自己的精力,没有国家的投资和计划谁都不敢在“国有土地”上擅自修建自已的“窝”。

毛泽东驾崩,中共新的统治者,提出拨乱反正口号,庶民们为了争这些破房烂屋,发生打架斗殴、杀人纵火事件层出不穷!。

尽管国务院颁发了一个国企职工分配住房的条例,规定单位分房按职工工龄进行打分,再按分数高低排队分房。

但这个条例一到各级基层党组织手里,便彻底变样!掌握住房分配大权的基层党棍们,运用自己手中的分房大权,或公开窜通,或暗地交易,他们现在又成了抢住房争待遇的强手。

一幢住房从刚刚开始平地基开始,一场围绕分房排队的争夺战就明里暗里展开了。这种争夺战是世界上罕见的中国特产,准确说这是共产主义牛皮吹破后,赤贫者如梦初醒的争抢。

这种蛮不讲理,手长心黑之风一直延续到今天,在利益分配上,此风要一直延续到专制政体彻底解体的那一天。

新房建成后,便成立由支部书记“挂帅”的分房小组,按照本单位中势力大小和利害关系制定分房办法。

按小组成员意见塞进“贵献大小、在本单位工作的时间、业务水平、职务高低”的条款。以体现小组成员利益的打分办法。任何单位所执行的分房条例,与国务院规定按工龄打分的办法根本是两回事!

共产党一贯有“保密”的规定,凡是党的政策、会议决议,老百姓是不能过问的。这一条被分房领导小组利用得很好,他们把本该由职工讨论决定的分房条例,和打分办法当成了党的“绝密决定”。

胆小的医院职工,事前没有人探问分房条例,就由医院的领导和掌红吃黑的职工在“暗箱”中,任意塞进有利于自己的私货。

按照当时流行的规矩,蔡家医院为分配新的房子,也成立了王明为组长的分房领导小组,然而,分房条例却迟迟没有公布,蔡家医院首次住房分配,充满了诡秘,四十几名职工预先都不知道分房办法是怎样制定的。

分房时,到了公布结果的时候,即使是错误的也成了既成事实,这样的单位,奉行欺善怕恶这个处世法则,成了无可救药的现象。

然而,老实巴交的母亲,吃了二十多年的亏,还在轻信王明给她灌的“迷魂汤”,认为许给她优先照顾的保证,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不容怀疑,虽然她一辈子都在受共产党的骗。在建房中有人悄悄告诉母亲,王明是骗你的,但她还是将信将疑地相信了王书记的许诺!

她搬着指头算,四十多名参加分房的职工中,工龄在二十年以上的仅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中她排在第一,新的一层楼一共建了二十间房间,第一梯队的五个人每人占两间房还剩一半……

蒙冤二十三年,她一直住在厕所旁边,一个有起码人性的人,不会做出再剥夺她正当分房权的事!

然而在分配落实住房的前一天,分配的办法仍然没有公布。提前几天,她已在原来住的三人房间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把那些装衣服的纸箱子和破烂捆好,一心一意等着搬进那盼了不知多少年的,一个像模像样的“家”。

因为我从未见识过分房子的事,不知道这分房中,有那么多的诡计,也从来没有见过分房条例和分房程序,不会想到掌权者在那里靣塞进那么多暗算。

加上我刚刚才接手高中的数学教学任务,连日正在加班加点的熟悉教材,对于母亲分房的事情并未充分关注。

直到星期天我回家去,母亲告诉我,下周星期三医院就要分配新的住房了,等要我回来搬东西时,我才问母亲:“搬进哪一套房子?”她摇摇头说:“还没有公布呢。”

星期三上午我请了假,当我跨进医院大门时,便听见楼上人声嘈杂,一股股的灰尘从楼梯口上直灌下来。我捂着嘴连忙奔上二楼,只见那医院职工的家属们正忙着往三楼搬东西。忙跨进母亲原先住的那间“病房”时,只看见屋子已是空的,满地的废纸破布、空瓶,人却不见了。

母亲的纸箱和木床已经搬走了。不是说要等我回来搬的吗?我正感到诧异,急忙又抽身向三楼跑去,炊事员秦国秀的两个儿子正在把一口大木箱抬上楼去。过道上到处都塞满了纸箱、坛坛罐罐。

好不容易挤上去,在一个屋里找到了母亲。只见她正坐在那堆搬上来的横七竖八纸箱面前发呆。我环顾了那屋子,只有东北方向那垛墙上留一个窗子,偏偏那窗子的外面便是过道,平时因为要过人所以根本没有打开。

所以,只要进了屋便成了四面不通空气,不见阳光的“口袋屋”。

我忙坐到母亲的身边向她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母亲木然的看着我,讲述了刚刚发生的“分房过程”。

原来,直到昨天下午,分房领导小组的人,才把每个职工这次分配住房的决定,张贴在楼下的布告栏里,母亲这才知道,这王书记花言巧语向她许诺让她满意安渡晚年的,也是她盼了一辈子的“家”,竟是一间四面不通风的口袋屋。

这位道貌岸然的王书记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反倒是分房小组的人向母亲发出最后通谍,必须在明天之内将所占的病房腾出来。

这天晚上,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想到自己的命苦,想着共产党给她带来那么多灾难,整得她家破人亡,她被迫害,被欺骗,为共产党作了半辈子奴隶,受了大半辈子的欺侮,至今还在受人欺侮不觉潸然泣下。

第二天她还想等儿子回来后,再与医院交涉,所以迟迟未搬动。谁知,早上刚刚上班,护理室的四名护士和传达室的小张,五个人奉命一齐拥入母亲住的那间病房,不顾母亲的反对和制止,便将她打了的背包、纸箱全部搬进三楼“分配”给她的那间屋子里。

恰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公然抱茅入竹去……”

她就这样被连哄带逼地搬进了分配给她的新居,……直到十七年后,她逝世时都再没有给她一间遮风避雨的房子,使她临终抱恨而去!

我听到她这么一说,便走了出去,对整个楼层巡视了一遍,整个楼层的十套二十间住房都已被占据。位于西南面的两套两面凌空的房子,已被工龄未满八年的院长李德富、会计许晓龙占据。另一套则已堆满了家什,是给即将赴任的付院长留的。

所有通风好,光线也好的的房子,全被医院里大小“干部”们抢占一光。

直到此时,医院领导们为策划新房而挖空心思,暗中私自交易并隐瞒一年的私分方案,终于才公开!以王明、李德富为首的分房小组,完全没有按工龄分房的原则,而是利用职权将本该由大家公开评分的房子私自瓜分了。

对老百姓公开掠夺和霸道、欺骗仍是中共执政的贯伎。我们忍受了二十多年,看惯它在“无产阶级”的革命幌子下,干的对善良百姓的公开抢掠。眼前发生的只是一个小小乡村医院,在住房分配时所表现的强盗行为。

当然,这种既要抢人又不准被抢者出声的作法,早就被我领教,并预先告诫母亲,然而我却没想到人心会那么坏!!

此刻我已按捺不住这种被骗,被辱的愤怒,冲上楼去,找王明讨公道。行政办公室里,王明不在,只有李德富心神不定的坐在那里。不时把头抬起来,从窗子里窥视着楼上的动静显得心虚,见我满面怒容的冲了进来,心中早已明白,便从坐椅上站了起来。

“你们医院这一次分房子是根据什么办法?”我一进屋并没有向他打招呼,觉得没向他大吵大闹已是很客气的了。

面对我的责问他自感心虚,他参加工作才七年,在医院第一次分配住房时就抢在母亲的前头,必竟有点说不过去,不敢像王明那样说什么“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事,你们家属无权过问”的蛮不讲理的话。

“你是讲你母亲分的住房吧!”他沉住气,有准备的回答道;“她的工龄是全院最高的这不假,我们已对她进行了特殊的照顾。分给她的房子,不当西晒,不受风寒,还是整个楼层里面积最大的一间。”

睁眼说瞎话是党棍们的擅长,决不会因此脸红。

我立即向他喊道:“既然这么好的住房,我娘就同你掉换吧!你们把一间四面不通风的口袋屋,光线和空气最差的房间逼她搬进去住,你们还有人性和良心吗?再说,我也回来了,你们凭什么把她放在单身职工的档次。你们不怕她上统战部去告你们吗?”

我憋足了一肚子气提出:“所有的人统统从所占的住房搬出来,直到弄明白了以后再来从新分配。这是最起码的办法。否则,我们不会答应的。”

李德富自觉理亏,心里很虚,怕我指责身为一院之长,竟公开抢夺老职工住房,当着全院职工不好交待!正陷于尴尬语塞时,王书记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德富看到来了解围人,便退到自己办公室去了。

王明听到我的责问,板着面孔回答道:“你凭什么推翻分房小组集体确定的分房方案,你又凭什么说我们按单身职工的标准对待你母亲?本院的职工像游再郁,肖信芳都是有家的,她们都只分了一间,你也不想想全院这么多人,人人都要分房,这点房子怎么够分配?现在已经优先解决了你母亲的房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看来他早有准备,想继续维护他一手遮天的地位。职工的权利和公道在他的眼里,一直就有杆他自认为必须维护的“秤”,这次分配住房就是用这杆秤称出来的。分房必须抺良心,这就是他悟出来的“党性”。

他刚才列举的肖信芳是一个才廿多岁,才参加工作的护士,按工龄分配怎么也轮不上她,就因为她是中共党员,丈夫又在本地的供销社供职,仗着这小小的背景,她能堂而皇之与六十岁的母亲争房。

王明给她安排的房子,就在母亲的隔壁,并与母亲共享仅三平方米的“厨房”。这蔡家医院当时仅只有五名共产党员,除王明本人而外,其余四人全都分了房子,这些人全是工龄不满十年的“年轻人”,按正常的工龄排队,他们没有一个人够资格在这住房紧缺条件下,与工作一辈子的母亲争夺。

我问道:“我想向你们请教两个问题:第一,你们凭什么不按国务院按工龄长短排队分房的规定,兑现这次住房分配?第二,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分房条例,供每一个分房的人评分,并预先张榜公布?”我提高嗓门,因为我注意到门外被我们的争吵声吸引,围拢的是全体住院病人和全院的护士。

在这种场合下不争是非曲直,不仅在这一次分房母亲受欺侮,今后她恐怕仍会处在抬不起头的地位。

上一次因为伙食团买菜,我已经同这个一手遮天的人物较亮了一次,我不会放过这一次,我知道母亲的处境是要靠“争”才能改变的。

王明也注意到,在这么多围观者的场合,败在一个刚刚刑满的劳改释放犯手上,他的威信怎么说都要扫地了。所以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以势压人”,故意挑拨说:“分配住房不仅要凭工龄,还要根据家庭人口的数目,你母亲就一人要占两间住房,全院的职工也不服。”

这真是睁眼强辞夺理,母亲的老伴钟治渊在德阳,退休后要回蔡家场安居的。这是他故意抹掉的事实。而我就站在他面前,难道也要被他抹去么?何况我已四十二了,马上就要安家,都要靠母亲分配的房子才成。

何况,当初把我安置在二十四中的教育局,口口声声要照顾我们母子团聚,没有住房,“团聚”的许诺岂非空话!?

当我一连串的揭穿“落实政策”的假面具后,王光明居然说:“你的住房应由二十四中解决”,理由是我是那所学校的员工。

看样子,像母亲这样老实忠厚的人,岂有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骗?至于教育局对我的骗人鬼话,我压根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我知道,要争取较为宽松的条件,除了靠自已斗争,不会从天上掉下馅饼来。而王明眼看我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一个过去踩在脚下的右派指责,怎不恼羞成怒?于是使出党棍蛮不讲理的本领,把桌子一拍,喝道;

‘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要明确自已的身份,你没有资格干预本院的内部事务,有话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责问我们’。他声嘶力竭叉着腰,狂怒巳使他不顾一切!我看到这是一个同派出所汪秃子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种人表面凶狠可怕,心却是虚的。

在政治上未占优势时,除欺哄、赫诈别无他法。尤其对死缠他们针锋相对的人更没了招数,不甘示弱的我也拍着桌子,回敬道:“你瞒着大家私自分房,一手遮天违背政策的规定,我可以去区委告你。”

这一逼,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接连拍着桌子吼道:“出去,滚出去!”

几名年青的医护人员在李德富的带领下,一边劝着,一边推着我,将我拦出了办公室的门外。门“乓”的一声关上了,这时门外过道上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有的围着我,纷纷诉说蔡家医院过去欺侮母亲的事。

我走到后院的天井里当着上百名围观者,朝着办公室的那扇窗子扯开了噪门,痛痛快快地声声斥责着。这不是骂,蔡家方圆十里地,谁人不知道这蔡家医院对我的母亲和出身有些不良的人,多年来的歧视和虐待?现在是当着蔡家街的居民,替我母亲控诉她十几年受到的欺凌和冤曲的机会。

此时,我听见了办公室传出来大声吼叫电话的喊声,那王明拿起话筒正声嘶力竭的吼道:“喂、喂,是蔡家派出所吗,请你们马上派人来一下蔡家医院,这里有人正在闹事”。

那喊声分明是喊给我听的,眼看着“阶级斗争”喊不应了,斗争会也不开了,往日欺压五类份子那套办法没用了,今天要想继续维持自己的霸道,只好求助于警察了。越是想到他还在用昔日对付我们的一贯手段——捆绑,打骂来封我的口,我越是更加起劲地吼开了。

此时楼上搬家的人,纷纷探出头向下张望,也不知道王明打的是假电话故意吓唬我们,还是那姓汪的自从在户口薄上讨了个没趣,对王明报来医院刚刚发生的事,袖手旁观了。

我站在天井里整整数落了几个小时,仍末见一个民兵,或警察之类的人走进医院“维持秩序”。直到我的母亲走下楼来,劝我回屋去时,我才慢慢离开那里,院子里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

我被母亲劝进她的“新屋”,但气还没有消,当即我就主张把母亲的东西搬回她原来住的那间病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闹大一点,最好闹到市卫生局,甚至市委去,把母亲为落实政策,要求回到北碚的正当要求通通捅出来,看看这区委和区卫生局该如何处理?看看这蔡家医院仗势欺人的作风该助长呢,还是该遏制?

但是,善良胆小的母亲却依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她说“忍着吧,不就是为了一间房子吗,退后一步自然宽,能住下就算了,我们总会看到这些人遭报应的时候。”

在母亲看来,这天下是共产党的,那里都是共产党说了算。母亲这种忍让使医院的人,在她生前继续欺侮她,以后几次加工资升级都尽量的卡她。晚年移居北碚,直到她逝世,她连一个养老终生的窝都没有!!

中国人的“忍”可谓一种传统美德,劝告的人编了忍字的歌诀,写成警语字幅,张贴在家家户户门口的墙上,我向来认为这同劝人向善的“百过格”,用委曲来求眼前的平安,则终究得不到平安。

“忍”固然在某些场合,是反对专制主义在策略上的一种需要,但无原则的忍,就变成向统治者的妥协。

相安无燥,有时恰恰是中国专制主义施行霸道政治的需要,立足在这个世界民族之林中的老大中华民族,受发达国家民主思潮的冲击已快两百年历史,然而专制主义政体还在中国大陆上岿然不动,其原因之一就是专制主义扎根于被压迫民众所积沃“忍”的土里太深。

毛泽东统治二十八年间,中国人民屈从冤狱和惨无人道的奴役;在刺刀下把嘴封起来;在独裁者制造的遍地饿殍中,宁可忍受啃树皮草根,茹毛饮血的生活,不敢奋起反抗,还以固守自己祖宗所留传下‘忍’的遗训为美德。

想我二十三年像畜牲一样忍受皮鞭抽打,除怒对中共的奴役,在语言上表达愤怒外,也只能适可而止,今天我除了还是忍气吞声与母亲挤着,‘团聚’在口袋屋里外,还能搬石头打天么?

我不幸的眼看中华民族在未来的日子里,还将忍受特权阶层剥削,眼看他们贪污,荒淫无耻,穷凶极恶骑在劳动者的头上作威作福。忍受着道德沦丧所造成社会各种丑恶现象。眼看贿赂猖狂,盗贼丛生、赌、毒、嫖的毒害而无所作为;

中国的专制狂和中国人的忍让,相辅相成危害着这个古老民族。

忍者诚然少了不少眼前的麻烦,却因此牺牲了公理,牺牲了老百姓保护自己的人权护身符。

忍者助长了掌权者的猖狂,不忍者会因奋起反抗而遭到独裁者的屠杀,所以才会有:“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智者警句,和“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的传世名言。

现在我悟出了横扫四旧的毛泽东,把忠孝仁义批得体无完肤,却对这“忍”的名句格言却没触及的原因。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各家把炉子一起提到那仅一公尺宽的走廓里逞威,顿时浓烟夹着令人窒息的煤气,便会从各家的门缝里窜进屋去。因为没有出气的窗口而留在屋里弥漫盘旋,常常呛得母亲咳嗽不止。

而我也只好跟着被迫在这间屋子里结婚生子。

倒是与我们隔壁的肖芳,充份利用了母亲的忍,扩大着自己的地盘。

两家人共享的厨房,基本上被她的锅、盆、碗占据,她的丈夫用供销社的车,成天来往于蔡家镇所辖的基层政府之间。物资局仓库,农机站及至武装部,派出所都有他的熟人和朋友,那间屋子里几乎天天宾朋满坐,热闹非凡。

晚上九点一过,楼下面响起汽车喇叭声后,不一会,便有一群人跟在男主人的身后,上楼后便挤进那屋子里,少不了两件事:搓麻将,喝酒。那三平米的厨房顿时烟火滚滚,在油烟夹煤气之中,一盘盘的炒菜端进那小屋去,顿时猜拳行令之声响震整个医院大楼。

吃饱喝足后,便在香烟燎绕之中,铺开了麻将桌,希里划拉的总要闹上一整夜。住在隔壁的母亲被闹得无法睡觉,被迫只好天天吃安眠药。

第二天起身打开房门,本想买一点豆浆之类的早点,可那走廓里,却满地堆了空酒瓶和没洗的油锅,菜盘以及鱼、鸭、鸡的骨头。

至于厨房更是堆得连脚都插不下去,根本就别想进厨房。小心翼翼的把这些杯盘端开一个刚刚插得下脚的小空间,走进去,将自己的小煤油炉好不容易从厨房的角落里清出来,躲进自己那口袋屋里,放在那个没有丢掉的小方桌上,点燃了火,从新过着在二楼病房里自炊自食的独居生活。

那厨房已被她完全霸占,母亲组建一个小家的美梦,终于破灭了。

由于长期的监狱生活,我的身体很虚弱,稍不经意咳嗽感冒是经常的事。为了改变这种状态,在二十四中任教以后,我摸索出规律的生活习惯,因为那里树木茂盛,空气特别好,每天清早六点钟按时起床,接着便围着操场,坚持两千米的长跑。

晚上保持着一个独自静静思考和回忆的习惯。准备着写出我一生的经历,用事实抨击黑暗统治。我和母亲在落实政策中所受到的不公正和歧视,在客观上起着鞭策我的作用。

中共改革开放时期,在经济上实施改良,而政治制度仍然奉行毛泽东那套,人民要求把暴君焚尸扬灰遭到拒绝。对中共欺压我们的种种霸道,只妤奉行‘忍’。

恰好,二十四中这种远离闹市的偏僻环境,给我提供了回忆和思考往事的条件,同时也提供了忍的空间,我开始实现早已定下的计划,写了许多回忆片断,为我今后长篇记实的撰写,作了准备。!

第六节:我的初恋和婚姻

我在二十四中工作安定后,婚姻便成了我个人首先要完成的大事,然而,结婚首先要恋爱。在封建时代,那时中国人在男女授受不亲和旧礼教的束缚下,婚姻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决定。看孔雀东南飞,梁山泊与祝英台这些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戏中悲剧人物往往触动我。

不过,导演我的悲剧,正是当年抨击封建制度的中国共产党。

大学里那段因反右斗争酿成的冤魂恋,成了我刚刚踏上人生的一场噩梦,我知道当年演出这种悲剧的人远不止我一人,好多人自杀,好多人殉情,又好多人被逼着走上不归路。

但是我没有死,生命从冤狱中延续下来,婚姻和爱情也延续了下去,直到今天。由于我特殊的遭遇和不甘屈从命运的摆布,使我的婚恋故事,充满了传奇和悲哀——

1979年,42岁的我回到蔡家场,冤狱好像决定我此生只能接一个老婆回家过日子。

同邹银双那场“见面散”的戏演完后,结婚对我只留下延续后代的使命,可是我生性倔强,硬要把快死去的爱情拽回来,老天又把一段孳缘赐给了我……

中共统治三十年来,一面空喊消灭城乡差别的口号,一面为巩固它的统治,实施了严密的户口管理制度,人为将国民划为城市和农村两类,农民在生活条件和劳动条件上都比城市的贫民更苦,城里的一个职工再穷,好歹每月也有二十多块钱的工资,就是没有工作,吃粮按居民供应也有“保障”。

农民起早摸黑,还得自己挣口粮,常年劳累不得温饱,形成中国社会的最穷困的阶层。农村这种低下地位,成了中共统治者,关押不服从其统治的“五类”份子“大监狱”,每次政治运动,都要把相当一批人下放农村,作运动的惩罚,独裁统治有意制造并扩大了城乡差距。

恶毒的是,为了防止饥寒交迫的农民向城市逃荒,中共的政权机关加强了户口管理,一旦发现流入城市的逃荒者,便被收容和劳教,其生活条件的恶劣甚至比劳改更差。

农村人口和城市人口这种人为差别,造成了中国社会的公开等级,农村人要落户城市,除了严格的审批还要交高额的户口费。

农村女孩子为了摆脱又累又苦的农村,老夫少妻的家庭悲剧层出不穷。这样的家庭没有爱情基础,说穿了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买卖婚姻,是中共制造的社会不公平产物。

1980年我和母亲的工资加起来总共每月150元,在低收入的蔡家平民和贫困的农村中,我和母亲算是蔡家地区的“富人”。

加上当年国营单位的职工老来退休后,直系的后代有顶替父母岗位的规定,我的母亲眼看就要退休,谁能成为她的儿媳,便有可能获得进这家医院工作的机会。所以我的条件,对蔡家场的贫民和农村女姓,是有诱惑力的。

当时向我母亲提亲的人并不少,只是她们中属于街道居民的,都是伤偶或离异的二婚嫂,而且都带有孩子,在计划生育年代,要和她们再生一个孩子是不可能的。

没有结过婚的女孩子,要未在外地已经有了男友,要未是十八岁以下还没有到结婚年龄的少女,到了法定结婚年龄难说不会变卦,更主要的是,这种单纯从经济利益考虑的婚姻,无异于买卖婚姻而暗藏悲剧。

在我的心目中,未来的伴侣要有相当的文化水平,同时应当不妨碍我的写作,所以对伴侣的选择有了要求,可是冤狱注定我今后建立的家,会出现许多不幸。

“片断”的第二个读者

我写完第一本“片断”时,第一个读者就是我的母亲,她在读完后,老泪纵横,并在篇未的扉页上,留下这样的话:“看了我的孩子这本用血和泪写成的片断,情真意切发人深省,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页一页再现其间,我的心也随之振动”。

这期间范小妹已经初中毕业升入高中,仍留读二十四中,因为她已经长大,不便再寄居母亲那里,她的家距二十四中太远,只能寄宿学校,晚上上自习时,她常到我的宿舍里补习功课,久而久之她对我晚上的写作引起了关注。

有一次,她很天真的问我:“哥,你晚上常常深夜还在写东西,看你写东西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忘了,心里也很伤心的样子,有时边写边流泪,你在写什么呀?能给我看一下吗?”

小妹在我母亲身边生活多年,对母亲的不幸很同情,加上她出身农家,对农民的处境,有切身之痛,不公平的社会现实,使她萌生了对现实的反感。虽然她根本不懂政治,在信仰的领域尤如一张白纸。

我想我写的片断,会有助于年仅十六岁带着探索来认识社会的她,所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只告诉她,我写的“片断”是中共绝对忌讳的,所以我暂时还没有拿给任何外人看,请她看后不要向任何人张扬。

她便在我的办公桌上翻开了这些“片断”,她是继我母亲的第二名读者。读着读着很快她由好奇变得严肃,渐渐双眉紧锁,看得出她的内心已进入我所描述的境界。两小时过去了,我已将第二天的课备好,她仍在专心读着并不愿释手。

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说道:“夜深了,明天再看吧。”她才如像从梦境里初醒,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味片断里的情节。

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眼里绽出一阵很奇特的光,是一种极为柔和的光,我曾接触过这样的眼光,低下头,轻轻地说道:“你写得真好,像诗,像歌!我差一点都要哭了!”说时,她又抬起头来,这一次那眼里分明噙着晶莹的泪。

我情不自禁伸出双手,轻轻地楼着她那札着小辨的头,一面掏出手绢,为她擦去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我的心中立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暖流在窜动,她把头靠在我的手臂上,静静的听得到我的心跳……

那以后,她见到我总有一种异样的眼光,偶尔两人的眼睛在课堂上碰到一起,她总会低下头去。大约过了两个星期,她的弟弟在中午时到我的宿舍里告诉我说,“姐姐病了,请你向他们的班主任请一个假”。

那天下午正逢我没有课,吃过午饭,便专程去了她家。

从二十四中到她家,足足要走半个多小时,穿过正街和通向广场的一段机耕道,途中全是田间阡陌小路。今年春节期间,第一次同母亲一起到过她家,这一次我是第一次单独去她家。时值九月中旬,正是收割中稻的季节。

绕过她家门口那池塘,见围墙上的小门半掩着,走近小门,我在那门上扣了两下,里面并没有人应,于是便轻轻推开门,走过猪圈向那灶房屋走去,灶房里堆满了晒干的包谷杆,我向通向里院的小门望去,院子里堆满了包谷棒,胡妈正在忙碌着。

再向里屋望去,里面一共三间卧室。最里面的一间,放着一张古式的大木床和粮食的围囤。靠着外面的两间小屋,各放着一张小床,一间屋子里放着一张极陈旧的木柜,一间屋子里放着一张桌子。没有粉刷的泥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已剥落下来吊在那里。范小妹正面墙而卧,我进屋时她并没察觉。

抬头望去,春节时吊在屋梁上的熏腊肉已经没有了,这比我在盐源时詹大娘的家好不到那里去,看来,胡妈辛勤一生将五个儿女拉扯大,却落得一贫如洗,这便是当年中国普遍的农家。

我的单独作客,是胡妈没有料到的,见了我,比春节那一次还要热情,连忙招呼我坐下,并马上走进里屋,取出一只装着白糖的瓶子,给我泡了一碗糖开水。当时,白糖“凭票”供应,农村里是不分配白糖的,所以白糖很稀贵,糖开水是农家用来招待贵客的“饮料”。

小妹被母亲的动作和人声所惊醒,翻过身来已查觉到是我来了,便坐起身来。我走进了她
的房间,用手摩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很烫,便从衣兜里取出带来的阿斯匹林片。

她的母亲正忙着烧火弄饭,说一定要我吃了饭再回学校。

屋里只留下了我们俩,看她脸色青黄,头发逢松好像很憔悴,但仍保持她少女的光彩。此时睁大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流露出一种朴质的羞涩。我轻声地问道:“头疼吗”?她点了点头,问道:“哥,你这么忙还过来……”

我端着那盛糖开水的碗,拿着感冒药,递给她叫她吞下。因为穷,乡里的人偶感风寒,极少找医生开药,一般的就只有靠自己身体的抵抗力了。

吞下药片,我便教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轻声说道“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发身汗,就会好的”。她顺从地躺下,两只大眼睛却盯着我,好像有一种难以启口的话从那眼里向我传递。

不知是一种下意识的冲动,还是人们称作的“情”在作用,我弯下腰,亲了亲她那发烫的额头,那一瞬间就像有一股电流,从我的身上流进了她的体内。

她紧闭着眼睛,体验着那种感觉。

为了让她安睡,我起身走出了她的房间,去帮胡妈弄晚饭去了。

吃过晚饭,已下午六点钟,我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嘱咐胡妈:“发烧病人胃口不好,熬点粥给她吃,我拿来的药一定要按时服下”。说完,便站起身来,向里屋望了望,没料到,她已穿好衣服坐在床沿上,见我要走,便走出屋来一定要送我,说:“天快黑了,那田坎路不好走,我带你走上面那堰沟铺的石板路。”

见她已不像刚才我来时的面容,精神也好多了,显然是刚才吞下的药力发挥了作用。床前已换下了一大堆衣服,必竟年轻,出了汗,烧也就退了。她一边说,一边梳扎逢乱的头发,从新扎好了小辨。

“不行,你还在发烧,就是烧刚退也不能敞风,否则病情要反复发作的”!我反对道。然而她却走到我的面前抓起我的手,放在她额头上,我感到那带着汗迹的额头确实已经凉下来了。

她固执的说:“我在床上已经躺了一整天了,现在全身的骨头节都睡痛了,我也想出去走走,活动一下身体。”见她执意要送我,我推迟不过,便嘱他多穿一件衣服,胡妈拿出了一件夹衣给她穿在外面。

走出木门,天色已经暗下去,但没有风,于是她走在前面领路,我跟在后面,一前一后的出了木门,转过一个弯,便踏上了那用石板铺成的堰沟小道。

走出不远,小道伸进了一片茂密的竹林。走进密林中,我们俩便被包围在绿色的竹林中。夏未的黄昏,竹林里蒸发出一种清新的气息,这是我俩第一次在野外单独相处,好像进入了一个只有我俩的二人世界。

我听得见走在前面,仅一步之隔她那心脏里发出的跳动声。

我忽然觉得,如果此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只消深情地凝眸望我,我定会立刻将她紧紧地拥抱在我的怀里,那种我原先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属于我的爱情,突然奇迹般的降临给了我。

然而,她没有这样做,我也没有这样做,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隔的距离,我们双方都在用理智约束着自己,因为她太年轻了,一个高中学生,年仅十六岁。而我已是四十二岁的中年人了,而且是她的老师和义兄,中国古老的道德理念,发生了强烈的制约作用,我们都应当自重……

我俩穿出竹林走出堰沟,前面便是蔡家广场的出口了。

在暮色中,我还来不及向她叮咛,“等病好了以后,再来上学”。她便已经站在沟上,向我挥了挥手,扭过身去,迅速消逝在暮色笼罩的竹林中了……

不过,感情像一头脱缰的小马驹,冲击着理性的约束,带着与范小妹初恋的感情,我向母亲表示过,我要娶她为妻,但是受到了母亲的反对。

逆缘

在二十四中,近百名教职员工中,与母亲有过相似遭遇的一共有八人。其中,外语组的王基敏老师和已经退体的郑修老师,与母亲交往最密,虽然处在两个单位,但处在同一蔡家地区。

过去,“公社”开批斗会便将她们聚在一起游街,批斗,加上两位老师常到医院看病,亲眼见到医院职工对母亲的欺侮,同病相怜,结下了患难之情。

我到二十四中后,她俩又是我的邻居,除了常常给我烧开水、弄饭,提供生活上的帮助,还常向我介绍,当年蔡家场和二十四中打手的“赤色”暴行。

两位老师最关心我的便是婚姻,她俩比谁都替我的婚姻着急,主张找一个能配得上我的,最好也是教师的人作女友。

正好住在我的对面,一位高中政治教师名叫徐乐生的,正为他的表姐寻找对象。他的表姐叫刘启建,在蔡家地区的卫东中学任语文教员,年龄比我小七岁,已经离异,但无子女。

有一次,蔡家地区的中学教师在二十四集中学习,王基敏和徐乐生便商议,将这位刘老师介绍给我,在那次活动结束的当天下午,由王基敏撮合,我和刘启建就在徐乐生的房间第一次相见。

她中等个子,五官也还端正,据说也有一段因家庭出身发生的辛酸经历,受过“劳教”,并与前夫离异。

第一次见面,留给我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有什么致命的缺陷,只是感到她与人交谈有意无意流露一种不顺眼东西,讲到文革年代,眼睛老是爱翻白眼,两手还在空中舞动,以帮助她表现出某种“造反”的意态,那挥手说话间,不时叉腰的动作,像从当年的红司令那里学来的。

这种动作,大大伤害了她那女姓应有的风韵。

恰恰我的弟弟就是被造反派杀害,我对文革的狂热深感痛恨,从她身上折射的那种阴影,除让我反感还凭添了一层防范的隔膜。我这种先入为主的成见,已把她拒之门外了,我完全没有与对方恋爱的初衷。

所以,当王基敏问起我第一次见面的印象时,我只是笑了笑,把这个初次相见的印像埋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

大约过了两个月,她第二次到她的表弟处来取一些语文教参书,王、郑两位热心的老大姐抓住这个机会,主动当起义务红娘。把我们单独地关在她表弟的房间里,我们两作了第一次交谈,我们不仅各自介绍了自己的“遭遇”,还介绍了各自的“家庭”。

她的父亲刘学理,年轻时就读于国民党成都军校。抗战时期,原国民政府川东峡防局行政长官卢作孚,曾聘他担任北碚市的民政局长兼城防长官。1949年9月中共军队占领重庆,身居北碚区城防长官的刘学理开城迎共,北碚遂和平“解放”。刘学理也成了国民党“起义投诚”军官。

不过未到五年,这些本想徼幸自保的人们,一个个被实行了无产阶级“专政”:房屋被没收,家被洗劫,刘学理被划为反革份子,受到三年的监督劳动管制,沦为无产阶级政权下一个赤贫的黑五类。

刘学理五个子女中,刘启建是老三,自从父亲被管制,她才七岁就要带弟妹。稍大一点,便在垃圾堆里拣二煤炭,拾破烂,没少受邻人和同学们的歧视,但她却因天性的软弱,从不敢对加给她的不公正表露反抗。

中学毕业后,因为家庭出身,使她没能考上大学,但却幸运的当上了小学教师。在她二十四岁时,被西南农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一个姓王的讲师看中,虽然那姓王的比她整整大了十几岁,并抛弃了他的前妻。结婚使她得到一种新的虚荣,做大学讲师又是党员的妻子,使她感到社会地位膨胀了。

据她自已讲,为了装扮自己体面的家,她不顾工薪条件,追求高档的家俱和摆设,宁可负债,向她的学生家长借钱,向兄弟姊妹借钱。

借的钱越来越多,背上的债务越来越沉重,为了躲债,她不得不欺骗上门讨债的债主,学会了向债主施以小利来减缓债务压力,并趁文革期间,学校财务的无政府状态,将学生交来的学费挪用还债。

于是债主的公愤和无产阶级高压的专政,毫不手软的将“诈骗”和“贪污”的双重罪名,扣在她头上,就因为大约几千元的债务和几千元的挪用,她被关进了西山坪劳动教养营,由当时北碚军管会处以三年的劳动教养。

而那位王姓讲师,在判处她劳动教养的宣判大会上,向法院起诉离婚。结果姓王的讲师抛弃了她。

三年劳教期满,她回到老父亲的身边,在她再三恳求下,教育局把她发沛到离北碚二十多里大山上的这所学校,“继续”当她的老师,那可是一所无人愿意去的学校。

我们谈完,已是七点钟了,吃过晚饭后,看天空上月明星稀,一轮上弦月已悬在半空中。她执意要回卫东中学,说明天还要上课。郑修并不劝阻,只是建议我一定要护送她,王基敏叮咛道,“灯塔那一带地势荒凉,文革期间公路上夜间行劫抢人的事累有发生,所以你一定要把她送回学校去”。

经过一下午的交谈,我对她还没有任何好感,我们虽有相似的家庭出身,经历也有相似之处,但对于中共的专制政权,她的认识却与我完全不同,由于相似命运而产生的同情,并没有让我对她发生爱怜。但耽误到这么晚,也是为了我,我总不能眼巴巴看着她一个人摸黑冒险去走那山路。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蔡家场,沿着通向灯塔的马路上走去,两旁齐人高的包谷林里黑耸耸在月光照射下,好像路边预先埋伏的不速之客,会突然从那里蹿出来,用刀和棍棒比着我俩,心便仆通仆通地跳了起来,彼此都紧张的窥测着茂密的包谷林并不说话。

我紧握着一根打狗棒,走到灯塔乡的十字路口看看手表已是晚上十一点了,月亮已经开始偏西,光线渐渐暗下来。

当我们走上到卫东中学那段山坡小道时,突然一只山耗子,从路边的草丛蹿出,从我脚下窜过,惊出我一身冷汗,她在田坎上摇晃起来,好像要跌进田里,两手一张便拽住了我的手,为了替她壮胆,我也就紧拉着她的手,走过了那段田坎。

同女人牵手,是我划成右派后整整二十四年来的第一次,三更半夜的在一片荒野之中,这原是很浪漫的事。然而当时处在紧张之中,我却什也没有感觉出来,只觉得背上泛出一阵阵的冷汗。

走完田坎,她才掏出了一支预先准备好的电筒,依靠它,边用棍子驱赶着藏在草丛中的毒蛇。最后总算到达了沉沉静睡的学校大门。

校门囗的两条狗向我们狂叫起来,狗的吠叫惊醒了守校的工人,当木门打开时,我们总算舒了一口气,将她送到了校门内已完成了我的任务。

于是我转身告辞,然而她却坚决不允。来开门的校工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女工,两个人一齐劝我等到天亮再回去,因为太晚了,周围荒山野地,即使没有盗贼也要碰上野物毒蛇,再说此去蔡家十里路,少说也要走两三小时,何必冒此危险走夜路。在两人苦苦挽留下,我不得不改变回返的主意,跨进了校门。

这里地处偏僻,起居十分不便,比起我所在的二十四中条件还要差,这就是给曾劳教过的刘启建一个安置!比那供销社姓秦的又似乎好多了,总算还有一口饭吃。若不是现在“教师”奇缺,在这种谁都不愿来的边远学校急需补充,恐怕她连这么一口饭都没得吃的。

在入过另册,从地上爬起来的“五类”中,刘启建算幸运的。

学校很小,这里原是一家“地主的宅院”,四周两米高的围墙围着一群泥木结构的瓦房,院中两棵大黄桷树,显得非常的清静。

她忙着把我请进了她的房间,房间里收拾得挺干净,在一张桌子上阵列着一个煤油炉,满桌堆着蛋、米、酱油、和盐糖之类的东西,她在同那位开门的工友商量一阵后,走进寝室,点燃了煤油炉,安上了锅,倒了许多油。

我说别去弄了,天已经这么晚了何况我也不饿,但是她并不听我的,一面说:“在王老师那里,我根本就没吃,她弄的那菜连油都不放怎么吃?”听到她的话,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好默默的看着她弄“饭”,只见她在碗里,打了整整八个鸡蛋,然后往已经烧烫的油锅里倒。

八个鸡蛋,我还真没看到过这种吃法,那年月虽已经什么都能买到,鸡蛋也并不算贵,但必竟还是非平民食品,整整八个油煎荷包蛋也够出手大方的。

没出十分钟,两碗面弄好了,每碗面上放着四个黄澄澄的荷包蛋,将其中一碗,端到我面前,那时我一点都没胃口,又不好推迟!于是顺手拿起一个小碗,夹过一个荷包蛋和半碗面,心中暗想,这女人不像一个受过苦的人。

吃过面条已是下晚两点半钟,距天亮充其量还有三个小时,我就留宿在她的床上,她到守门的校工那里住了。

当我钻进那白纱纹帐里,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向我扑鼻,好像乡巴佬初进了大家闺秀的闺阁,迷迷糊糊地一点都没有睡着。

脑子有些紊乱,好像缺乏条理。这是我第一次同一个初识的女人半夜结伴同行,并且寄宿在她的床上,这肯定因为东方人的习惯与西方人完全不同,别说这种没有爱上对方的情况,就是已经热恋而没有结婚,也不允许发生这种性突破,脑子里很奇怪,自问是不是这就是大陆人的要女朋友?

然而不管怎么说,我这一夜印象深刻,尤其对她那种洒脱大方,感到非常的格格不入。管他的呢,还没有确定任何关系,我想……

夏天的早上五点钟,天已拂晓,我忙着起身,一夜几乎没睡,头昏沉沉的,好像生了病。好在今天星期天,我得马上赶回蔡家场,在母亲那里睡上一天。

刘启建已经起床,如昨夜的那般热情,忙着给我端上热腾腾的洗脸水,并忙着去煮豆浆,不过事前已说好,天一亮我就走。

她和那女工一再挽留,我被拖到了七点钟,还是独自走出校门,临别时她一再叮咛我,下周星期六再到卫东中学来相聚。

当我匆匆忙忙急步赶回蔡家医院时,已是上午九点钟了。平时按照惯例,周未我都是回母亲那儿住的,昨晚一夜没归,自然引起她的追问,我便把昨晚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母亲很不以为然的说道:“没见过这种女孩子,初次见面就要留人住宿的”。

我连忙解释,那确是因为天太晚,加上夜半更深,路上又有狗、蛇,独自回来确实不安全。她只是嘱咐道,下个星期天千万不要再去了!我点头答应了母亲。说心里话,刘启建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位置,当时我心理真爱着小范。

自古以来被活活折散的情侣,总是归于“无缘”。一声天意难违的悲叹,也不知结束过多少恩爱情人的生命,其实认真思索每一个悲剧的后面,必有一双导演悲剧的黑手。

“梁山泊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这些名戏也不知赚了多少善男善女的眼泪,然而并不因一曲梁祝,随蝴蝶翩舞,使现实中新的梁祝不再发生。

尽管“朱丽叶与罗密欧”以愤怒的控诉,痛斥中世纪贵族们带给人们世仇的灾难。贵族们用相互拼杀,来继续世仇,甚至酋长的亲生儿女,也不能不为种族仇隙双双殉情。

而我们这个社会,残酷的‘阶级斗争’,与中世纪专制的野蛮相仿,难道反右运动残酷地粉碎了我和马开先的初恋,同中世纪的故事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当年因为阶级出身而被强行拆散的恋人还少么?

而在今天,造成我中年未婚,难道不是这场残酷阶级斗争悲剧的延伸么?偏偏老天在将一个圣洁少女赐给我时,当我们真心相爱,却受到市俗的阻绕。于是我爱情的第二幕悲剧,便毫不留情的降临给我。

后来在好心的王基敏,郑修以及其它老师的撮合下,我听从了母亲的劝告,屈服于市俗压力,狠心地割舍了同小妹的初恋,身不由已的带着伤感,同意和刘启建结婚。

毛泽东时代,这种悲剧太多,两个受害者,因缺乏彼此了解和相互包容,蒙里懞懂建起的家,充满吵架,这样的不幸岂止我一人。

残酷的事实证明,两个不相爱的人结成的家,不仅双方是痛苦的,最后必然破裂,我的晚年注定了鳏居,而受害最大的莫过于孩子…….

结婚那一天自己弄了几个菜,请了热心我们这婚事的王老师和郑修,买了一些糖果,吃饭以后去蔡家相馆拍了一张结婚照,就这样没有举办任何仪式,悄悄的我们就在母亲那间小屋子里渡过了新婚的第一夜。

后来刘启建逢人便说,我和妈妈太吝惜,一千块钱就打发了一椿婚事,想起来确实寒酸。我和母亲平反后,靠自己这点工资白手起家已经不容易,再说,我对这场婚事充满了无耐。

范小妹我几乎没有和她往来,今天突然听到我结婚的事,一定心里很痛苦,而她的倩影、笑声却萦绕在我的耳际。

果然,结婚还没有一个星期,我们就为在那里住,发生了矛盾。按照我的意见,我们三人都应当住在蔡家医院,我不可能因结婚而抛下母亲不管。平时三个人在三个不同的单位上工作,倒也算了,遇到星期天和放假,三个人往那里聚?

三人住在一间口袋屋中,安上两张床,且不说挤,没有活动空间,拉屎拉尿怎么说都极不方便。何况,婆媳同住一屋,本来就有悖于中国民间规矩!

三个人既不愿挤在一间屋里,刘启建从新恢复了她的习惯:星期六就回北碚同她的老父亲团聚,而我也像以前那样,星期六便回蔡家医院与母亲团聚。

分居成了我同刘启建“蜜月”期的奇怪现象,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家就出现破裂的危机。这难道不是这小小医院党支部的坏心眼造成的么?不是中共二十三年迫害结出的苦果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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