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怎麼教太子平天下?(2)

——《帝範》初學 作者:薛馳

【新唐人北京時間2021年09月04日訊】

第二章 序

序曰:朕聞大德曰生,大寶曰位。辨其上下,樹之君臣,所以撫育黎元、鈞陶庶類,自非克明克哲、允武允文、皇天眷命、歷數在躬,安可以濫握靈圖叨臨神器?是以翠媯薦唐堯之德,元圭錫夏禹之功;丹字呈祥,周開八百之祚;素靈表瑞,漢啟重世之基。由此觀之,帝王之業,非可以力爭者矣。

昔隋季板蕩,海內分崩。先皇以神武之姿,當經綸之會,斬靈蛇而定王業,啟金鏡而握天樞;然由五嶽含氣,三光戢曜,豺狼尚梗,風塵未寧。朕以弱冠之年,懷慷慨之志,思靖大難以濟蒼生。躬擐甲冑,親當矢石,夕對魚鱗之陣,朝臨鶴翼之圍,敵無大而不摧,兵何堅而不碎,剪長鯨而清四海,掃挽槍而廓八紘;乘慶天湟,登暉璇極,襲重光之永業,繼大寶之隆基。戰戰兢兢,若臨深而御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終。

汝以幼年,偏鍾慈愛,義方多闕,庭訓有乖,擢自維城之居,屬以少陽之任,未辨君臣之禮節,不知稼穡之艱難,每思此為憂,未嘗不廢寢忘食。自軒昊以降,迄至周隋,以經天緯地之君,纂業承基之主,興亡治亂,其道煥焉;所以披鏡前蹤,博覽史籍,聚其要言,以為近誡云耳!

太宗為《帝範》寫了篇序,點明主題,高屋建瓴,分別講了三個問題。第一,天命;第二,太宗思「靖大難以濟蒼生」;第三,「近誡」太子。下面分別討論之。

唐太宗撰《帝範》。(公有領域)

第一個問題:「帝王之業,非可以力爭者矣」

李唐的江山分明是打下來的,為什麼太宗卻說帝王之業不可以力爭呢?這是不是為絕天下人覬覦之心而故作高論呢?當然不是。太宗立論的基礎是中國古代政治哲學的主題——天命思想。天命思想並非是什麼神祕的東西,而是充溢人文精神,大略而言,其含義至少有三。

一、 天選擇有德行的人為君,替天牧民,這就是天命;但是天命並非一成不變,人君如果德行有虧,沒幹好,天命也就改換了。所謂「天道無常,有德者居之」,「天命靡常」(《詩經‧大雅‧文王》),「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尚書‧蔡仲之命》),「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老子》第十七章)。這也就是說「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二、天怎麼判斷人君幹得好不好呢?民心體現天意。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尚書‧泰誓中》)。「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尚書‧泰誓上》)。「民心無常,惟惠之懷」(《尚書‧蔡仲之命》)。所以,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

三、人君幹不好,會有「革命」。《易‧革‧彖辭》云:「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孟子》有云:「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 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尚書》之《湯誓》、《仲虺之誥》、《湯誥》、《泰誓》、《牧誓》、《武成》諸篇均明確支持「湯武革命」。

當然,古人講三綱五常,其中「君為臣綱」,這跟「湯武革命」有沒有矛盾呢?後人多有分歧(如漢景帝時黃生與轅固生之御前爭論,蘇軾《武王論》中的「武王非聖人」說等等)。對此,據《唐會要》卷五十一記載,太宗持「逆取順守」論,即「或許可以通過武力得天下,但守天下就不能不行仁政」,切中肯綮。(二年,上與侍臣論周秦修短。蕭瑀對曰:紂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國無罪,始皇滅之;得天下雖同,失人心則異。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義;秦得天下,益尚詐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蓋取之或可以逆得,而守之不可以不順也。瑀謝不及。)

筆者以為,孔子講上古社會區分為「大同」與「小康」階段。大同社會,「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自然行禪讓;小康社會,「大道既隱,天下為家」,「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湯武革命」也就難免;三代之後,春秋禮崩樂壞,歷史進入新的帝制階段,「湯武革命」更是成了改朝換代的期盼。固然,「湯武革命」自不及禪讓,但亦時勢使然,尤其正義性、必然性的一面,不宜非議。當然,有志於「大同」者(如孔子、中山先生等等)值得欽佩。

太宗《序》中首先強調天命,這既是對唐朝統治合法性的追溯,又是一種自信,更是一種責任(人君替天牧民,自當愛民若子,而天命並非一成不變,那麼人君要想不被趕下臺,要夕惕若厲,修身進德,政治清明)。

順便說一下,以上所述的主要是天命思想,含有普世價值,絕非為獨裁統治、暴政辯護。事實上,天命思想等等中國古代政治理念精華,完全可以進行現代轉型,與近代共和制度相結合。中山先生之構建三民主義、五權憲法,就是一個光輝的範例,為中國開闢了一條新路。可惜!五四已降,「打到孔家店」,共產主義思想趁虛而入,最終竊國,傳統中國至此終結。

明徐仲和《臨閻立本畫唐太宗納諫圖》,北京故宮南薰殿舊藏,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公有領域)

第二個問題:太宗思「靖大難以濟蒼生」,戰戰兢兢,日慎一日

太宗固然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更重要的則是其救世之心。18歲就勸父起兵,「慨然撫長劍,濟世豈邀名」(《還陝述懷》)。與救世之心相配的,是太宗的文治武功。太宗軍事才能獨步天下,大唐江山大半是他打下的;更難得的是,太宗也能「馬下治江山」,古今罕見。但在厚德、慈悲之心、命世之才外,太宗之配天命,更在其修身進德。

皇帝是天子,掌生殺大權,繫國之安危,並沒有剛性的制度約束,很容易為所欲為,因此,皇帝的自身修養、自警、自省是第一重要的。太宗對此頗有自覺:「戰戰兢兢,若臨深而御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終」。這是成就貞觀之治的首要因素。

太宗修身進德,表現在很多方面。這裡只講兩點。首先,「正心」,以民為心。太宗曾對大臣們說:「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貞觀政要‧君道》)太宗愛民之心從下面這個事例可見一斑。貞觀二年,旱、蝗並至,太宗詔曰:「若使年穀豐稔,天下乂安,移災朕身,以存萬國,是所願也,甘心無吝。」

其次,自誡。這裡講一下黨仁弘案。「仁弘有才略,所至著聲跡,上甚器之。然性貪,罷廣州,為人所訟,贓百餘萬,罪當死。上謂侍臣曰:『吾昨見大理五奏誅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為之求生理,終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復召五品已上集太極殿前,謂曰:『法者,人君所受於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黨仁弘而欲赦之,是亂其法,上負於天。欲席藁於南郊,日一進蔬食,以謝罪於天三日。』房玄齡等皆曰:『生殺之柄,人主所得專也,何至自貶責如此!』上不許,羣臣頓首固請於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詔,自稱:『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亂法,二也;善善未賞,惡惡未誅,三也。以公等固諫,且依來請。』於是黜仁弘為庶人,徙欽州。」(《資治通鑑》卷一九六‧唐紀十二)太宗因自己私心阿法而自罰,坦蕩自誡之心,日月可表。

歷史上都稱讚太宗善於納諫,從善如流,可為什麼太宗能納諫呢?關鍵是太宗能正心、自誡。而太宗為什麼能呢?這又與其信奉天命思想密切相關。

人君往往被稱為「聖人」、「聖上」,這可不是恭維或妄稱,而是要人君「博施於民而能濟眾」。(《論語‧雍也》載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也就是說,人君的責任是救護、教養百姓;百姓有罪,人君要負責任。

於是,「禹出見罪人,下車問而泣之,左右曰:『夫罪人不順道,故使然焉,君王何為痛之至於此也?』禹曰:『堯舜之人,皆以堯舜之心為心;今寡人為君也,百姓各自以其心為心,是以痛之。』書曰:『百姓有罪,在予一人。』」(《說苑‧君道》)禹見百姓犯罪而深感內疚,自責痛心。因此,「罪己詔」在中國源遠流長(學者蕭瀚在《唐太宗全集》中就找到了二十八份唐太宗的「罪己詔」,在「二十五史」中找到了二百六十份「罪己詔」,另外還有包括袁世凱撤消帝制的總統令在內的四份)。

當國家發生天災人禍、政權危難之時,歷朝歷代的帝王都會沐浴齋戒,祭祀天地神靈,自省「罪己」,懺悔自己的過錯和失誤,有時會對全天下頒布「罪己詔」。(圖/志清)

第三個問題:以歷代治國要旨「近誡」太子

立太子是國之大事,也是太宗頭疼的事情。長孫皇后母儀天下,有大功於貞觀之治(可惜早逝於貞觀十年),生有3子:長子李承乾、四子李泰、九子李治。李承乾先被立為太子,不成器、悖亂,廢;李泰覬覦皇位,被斥;終立李治(以其仁厚,不至於兄弟相互殘殺)。《帝範》就是寫給李治(628-683年)的。

李治即位為唐高宗,在位34年,前六年號永徽。《資治通鑑》稱永徽之治有貞觀遺風。可見高宗也非庸常之人。只因為父皇開創了貞觀之治(627-649年),皇后武則天是中國唯一的女皇帝,皇孫李隆基創立了開元盛世,他的光彩被沖淡了許多。當然,《帝範》的價值也不是用高宗的政績來衡量的,因為這裡面牽涉到許多因素。不過,高宗也確實受益於父皇之教。

李治出生時已是貞觀二年,「生於深宮之內,長於婦人之手」,所以太宗說他「未辨君臣之禮節,不知稼穡之艱難」。貞觀十七年(643年),李治成為儲君,太宗為太子教育「未嘗不廢寢忘食」。

首先,時常把李治帶在身邊耳提面命、言傳身教。「太宗每視朝,常令在側,觀決庶政,或令參議,太宗數稱其善。」(《舊唐書‧高宗本紀》)貞觀十八年,太宗謂侍臣曰:「古有胎教世子,朕則不暇。但近自建立太子,遇物必有誨諭。見其臨食將飯,謂曰:『汝知飯乎?』對曰;『不知。』曰:『凡稼穡艱難,皆出人力,不奪其時,常有此飯。』見其乘馬,又謂曰;『汝知馬乎?』對曰:『不知』。曰:『能代人勞苦者也,以時消息,不盡其力,則可以常有馬也。』見其乘舟,又謂曰:『汝知舟乎?』對曰:『不知。』曰:『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爾方為人主,可不畏懼!』見其休於曲木之下,又謂曰:『汝知此樹乎?』對曰:『不知。』曰:『此木雖曲,得繩則正,為人君雖無道,受諫則聖,此傅說(商王武丁的大臣,古代著名賢相)所言,可以自鑒。』」(《貞觀政要》)

太宗教子心切,甚至「貞觀十八年,高宗初立為皇太子,尚未尊賢重道,太宗又嘗令太子居寢殿之側,絕不往東宮」。(《貞觀政要》)因大臣進諫,方止。

其次,令太子尊師。貞觀六年,詔立「東宮三師」。「三師」即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的合稱,負責輔導太子。貞觀十七年,太宗謂司徒長孫無忌、司空房玄齡曰:「三師以德道人者也。若師體卑,太子無所取則。」於是詔令撰太子接三師儀注。太子出殿門迎,先拜三師,三師答拜,每門讓三師。三師坐,太子乃坐。與三師書,前名惶恐,後名惶恐再拜。(《貞觀政要》)

再次,撰《帝範》為皇室家訓。柏楊先生說:「自從盤古開天闢地,李世民大帝是中國帝王中第一個被中國人真心稱頌崇拜的人物,他沒有讓世人失望。成就了豐功偉業,造就了大唐盛世,給世界留下了一個永恆的背影。」《帝範》是太宗一生心血的結晶。這部著作「披鏡前蹤,博覽史籍,聚其要言」,此前之未有,可見太宗用心之良苦。

父親教育兒子,這是人性中最真切的部分。太宗之撰《帝範》,不僅道盡天下父母心,同時又是一份「王道」的宣言書,在歷史上永放光輝。

附錄:「序」大意

我聽說天地的大德是生成萬物,君主最寶貴的東西是權勢和地位。分辨尊卑上下,確立君臣名分,是為了撫育百姓,教化庶民。如果不是聰明睿智、文武具備、受到天命眷顧和保佑的君主,那怎麼能有符瑞出現而輕易登上王位呢?所以在唐堯盛世,有神龜從翠媯川中浮出,向唐堯獻上《河圖》,表彰他的聖德;大禹治水,涉歷山川,上天賜他元圭,褒獎他的巍巍之功;周朝興起時,有赤鳥口銜丹書飛到岐山,向文王宣喻天命,呈現祥瑞,開創周朝八百年的基業;漢高祖劉邦怒斬白蛇而起義兵,奠定了兩漢二十四帝的國基。由此觀之,自古帝王的基業本由天命,決非人力可以爭奪而得。

隋朝末年,煬帝違反天道,昏庸殘暴,朝綱不整,天下大亂,四海之內分崩離析。先皇高祖以神武之姿,遇上這改朝換代的風雲際會,效法劉邦,在太原起兵平亂,奠定了大唐王室的基業,重修清明政治,登上了君臨天下的大位。高祖稱帝時,神州大地妖氛未淨,群雄割據,哀鴻遍野,天日暗淡,豺狼橫行,烽煙四起,天下未寧。我年方十八歲,胸懷救國救民的慷慨大志,一心想平定大亂,救濟蒼生。每臨大戰,一定親自披掛上陣,不避矢石相加,勇猛直前。朝朝夕夕面對敵軍的險惡陣勢,毫無畏懼。無論敵軍聲勢如何浩大,無論群雄有多少堅甲利兵,我率軍進攻,無城不破,無堅不摧。剪除長鯨,澄清四海,掃除餘孽,平定八方。大唐王朝繁榮昌盛,我作為高祖之子,受群臣擁戴登上王位,繼承了大唐光耀日月的偉業。每日裡,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駕朽車,沒有一點疏忽懈怠之心。一天比一天謹慎,經常思考在治國安民時,如何能善始善終。

你身為太子,從幼年起,便受到父王和母后的鍾愛,言行不合義理,往往背離我的訓誡。我非常信任你,把你由藩王冊立為太子,賦予你繼承王位的重任。但你自幼生長在深宮,不懂君臣禮節,不知百姓生活的艱難。每想到這些,我深感憂慮,經常廢寢忘食,心緒不寧。上起三皇五帝,下至北周、隋朝,有經天緯地之才,創業垂統的君主,他們的功業彪炳,有目共睹;歷代興亡,國家治亂,道理顯然,無一不載入史冊。為了讓你更好的繼承大唐基業,開創太平盛世,作一代明君,我追溯前代君王的盛績,博覽史書,將他們治國要旨匯聚成冊,作為對你的訓誡。@*

(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李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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