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從對比中美生活差異的一句話談起

有這樣一句對比中美生活的話:中國是好髒好亂好快活,美國是好山好水好寂寞。

中國人在美國生活,最大的問題是寂寞。造成寂寞的原因自然是種族差異和文化差異。不過進一步觀察可以發現,在美國的中國人固然過得很寂寞,在美國的美國人好像過得也很寂寞(在我們中國人眼裡看來),至少要比在中國的中國人過得寂寞。很多中國人到美國來,好比鄉下人進城,本來圖的是繁華熱鬧,殊不知美國是個大鄉下。我們中國人在美國生活感到寂寞難耐,莫非美國人就耐得住這份寂寞?莫非美國人就是比我們中國人更習慣獨處,更不怕寂寞?

是的。好像是這樣的。美國人就是比中國人、乃至比很多國家的人都更習慣獨處,更耐得住寂寞。

著名的美國碼頭工人哲學家埃裡克∙霍弗(Eric Hoffer)在《人類境況反思》(Reflections on the Human Condition)一書裡寫過這樣一段話。他說:「這個國家(美國)的歷史,主要是被那些喜歡一個人自個呆著的人們塑造的。那些一個人自個呆著就活得不帶勁的人,在美國永遠不會感到自在。這不單是指那些養尊處優的富豪,也是指那些知識分子和那些長期貧困者,以及某些黑人。」

霍弗說的有理。想想美國的歷史吧,想想美國是怎樣建立起來的,是哪些人建立起來的,我們就清楚了。

人們常說,美國是個移民國家。這話並不全對。因為最早從歐洲漂洋過海到美洲新大陸定居的人不叫移民,而叫定居者,或拓殖者。所謂移民,是從一個社會移居到另一個社會;移民並不是建立一個新的社會。定居者則不然。定居者是離開一個現有的社會,通常是成群出走,去到一處遙遠的沒有人煙的蠻荒之地,在那裡定居下來,開墾種植,繁育後代,從而建立起一個新的群體,新的社會。我們知道,美國在獨立建國之前,是英國的殖民地。殖民地本來的意思,是指遠離故土的人們在遙遠地方墾殖而建立的一個新的社會。後來殖民地的意思變了,變成外國統治者統治一個地區及其本土居民。

且以著名的「五月花」號輪船為例。1620年9月16日,一隻長不到20米、寬不到8米的名叫「五月花」的三桅杆輪船,滿載著102名乘客,其中有男有女還有兒童,從英國的普利茅斯出發,經歷了66天的艱苦航程,於11月21日抵達北美洲的科德角(今麻薩諸塞州普羅文斯頓)。

當這批乘客登上新大陸的海岸,沒有親朋來歡迎他們,沒有旅店來招待他們、為他們接風洗塵,也沒有房屋、更沒有城鎮可以讓他們落腳,向他們提供幫助。在他們面前,是陌生的、原始的荒原;在他們身後,則是他們剛越過的汪洋大海,而現在,汪洋大海已經變成了他們與文明世界之間的巨大鴻溝。

在新大陸,沒有劇院沒有圖書館,沒有餐廳沒有酒店,沒有遊藝場所,沒有巍峨的教堂也沒有熙熙攘攘的城市。在那時,通訊手段和交通工具都非常簡陋,很多人踏上新大陸,多半就和故鄉失聯了。想想看吧,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捨得下祖祖輩輩生活的文明世界,來到這陌生的荒蕪之地?要有什麼樣的性格和習慣,才能在這樣荒涼孤寂的環境下過得下去、過得自在?

正是這種人創造出了美國。

今日美國已成為世上最發達文明的國家,並以她的發達文明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國的移民。很明顯,後來的移民和早先的定居者往往是兩種人。

文革前中國有首流行的抒情歌曲《克拉瑪依之歌》。歌中的「我」是個趕馬人。歌詞的意思是:當年我趕著馬群經過克拉瑪依,面對荒無人煙的漫漫戈壁,我趕緊轉過臉向別處走去;今年我又經過這裡,看到的是遍地的綠樹、高樓、紅旗、油井和工地,於是,我趕緊催著馬向克拉瑪依跑去。這首歌在文革中被批判,批判者說這首歌不是去歌頌在荒漠上艱苦奮鬥的創業者,反而去宣揚資產階級享樂主義,提倡逃跑主義,因為歌中的「我」怕艱苦不敢參與創業,等別人建設好了又跑去享受了。這種批判自然很可笑,不過它指出歌中的「我」和最初的創業者不是一種人這一點倒沒有錯。

我們知道,早先那些來到新大陸定居的歐洲人,有的是為了擺脫貧困(新大陸有大量無主的土地);有的是為了躲避政治迫害或宗教迫害。其中有不少人抱有強烈的使命感,他們反感舊大陸的腐敗墮落,立志在一張白紙上畫出最新最美的圖畫,把新大陸建成全世界的山巔之城。但新大陸畢竟荒無人煙,那些喜歡扎堆、喜歡湊熱鬧的人多半是不會來的,來的必定都是些慣於獨處,耐得住寂寞的人。等到先行者們建立起了新社會,後來的移民就不一樣了。後來的移民,很多人是因為崇尚美國的繁榮昌盛、高度文明,所以才到美國來的。在氣質上、習性上,他們往往和早先的定居者是兩種人。

不久前讀到一篇有趣的網文,標題是「在上海活著,才叫活著」。文章說,不少美國人得了抑鬱症,覺得活著沒勁,可是一到中國就好了,就因為中國人氣旺、熱鬧,讓人有歸屬感,不再孤單,也不再抑鬱。我沒有查證這篇文章提到的人與事是否真實可靠,不過可以想見的是,如今的美國人形形色色,其中也有不少喜歡扎堆、喜歡湊熱鬧的人,這種人--如霍弗所說--在美國感覺活得不帶勁,反而是到了中國過得更快活。

儘管今日美國早已變得和當年大不相同,但是先驅者的獨特個性依然是這個國家的難以磨滅的底色。

文章來源:《中國人權雙週刊》

相關文章
評論
新版即將上線。評論功能暫時關閉。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