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欣賞】高爾品:中篇小說《南邊的事情》(二)

【新唐人2013年10月12日訊】 (接上期)

5

「是我,阿婷……」

阿婷一聽,雖然把話筒擔得死緊,可對話筒說的話,卻輕極了,像是生怕給任何人聽見。她的心也跳得撲撲的,像是在做一件什麼不好的事情,生怕給客廳裏的什麼人抓住。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心跳,聽清了對方的話,自己卻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嗯嗯噯噯』地答應著,直到對方像是很不情願地掛斷了電話,她才慢慢地放下聽 筒,任何人也不看,就往小製衣間裏鑽。白淨的臉上,象剛剛浸潤過一小片濕潤的雲彩。但她還沒有走進小製衣間,就被老闆娘叫住了:「阿婷,做啥這樣慌慌張張 的?寧先生打電話把儂講些什麼啦?」

老闆娘的眼光盯住她,並沒有惡意。她只好停在門檻上,任兜著她左面臉頰的頭發,輕輕地向後面一跳,然後才定定神,看著老闆娘說:「甯先生說他過兩天要離開這裏,他想介紹我去見一個人。他托這個人關照我,為我打聽股票消息……」

她說完左邊的頭髮一跳又一飄,遮著了臉,然後她便匆匆地走進小製衣間裏去了。
但她一眼瞥見阿強在盯著自己,那張長長的白臉顯得更加地白,也更加地長了。她連忙移開目光,奔到自己的衣案前,面對牆壁站定了。

阿婷看著牆壁,心裏像是突然對老闆娘起了反感:「她幹嗎非要那樣看著我,還非要問個清清楚楚,逼著她說出口來呢?還有阿強……」

阿強的白臉在她眼前一閃,立即被她用心給甩了。

她對老闆娘一向是很親熱的。可是這一陣子,因甯先生的關係,心裏反添了一份想避開她的念頭。她喜歡老闆娘,因為老闆娘是個爽快人,對她們工人不錯。近來她 的心明擺著有些想躲開她, 自然是因為她的心裏有了這一樁連她自己也還不十分清楚的秘密。就象剛才她只告訴老闆娘甯先生要給她介紹一個人,卻沒有說寧先生要她去他那裏。她是話到嘴邊 又收回到心裏去的。然而,她像是愈怕老闆娘來窺視她的秘密,老闆娘便像是要有意推開這秘密似的。尤其是寧先生來時,還有就是甯先生有電話給她,或是托老闆 娘問自己好時,老闆娘的跟光,言語,還有口氣,都會叫她十分不自在。她多麼需要有一塊只屬於她自己心靈的小小天地啊!

阿婷站在衣案前,雖然已經握起了手中的剪刀,卻並沒有繼續剪她已裁剪了一半的西服靠襯,滿心裏角角落落,似乎都還在響著他親切自然的聲音:「 晚上來,一定來好嗎?我領你去見他,或者讓他在我這裏等你,別太遲,明白嗎?為什麼不說話?是不相信我……?」

宛如有一股溫暖的泉水,卻帶著灼人的感覺,流過了她的心房,在向她全身流去。
「他真好。』她感動地想。

「我今晚真的應該去他那裏嗎?』她又問自己的心。

她的心卻不願回答她。

6

阿婷走進燈火迷離的西餐廳時,一眼看見阿吉正在陪一個客人吃飯,她因不願老遠地叫她,只好擦過一張張鋪陳華麗的小餐桌,走到了阿吉的身後。又因那個顯然是又土又闊的客人,正將一隻手按在阿吉的裙子上,而不好開口叫她。

但是,那個客人因猛然發現了她而立即抬起了臉,並且連搭在阿吉裙子上的手也慢慢地鬆開了。阿吉突然回過臉來——「阿婷!』她立即叫了起來,然後忙站起身要拉阿婷坐。

客人也滿臉堆笑地看著阿婷,並且要請阿婷坐下一起吃。阿婷看看阿吉,又看看那個客人,只好坐下,卻用眼睛告訴阿吉,自己有事找她。

但阿吉也用眼睛告訴她,她必須把這餐飯陪掉,才能陪她,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再說他請你吃你就吃,不吃白不吃。

阿婷把她的意思全看明白了,心裏雖不願意,嘴裏又不好說什麼。她自然不想在這裏再吃一頓晚餐,何況那客人雖然對她很熱情,已在為她要檸檬茶,還一個勁地問 她想吃點什麼,但那雙色迷迷的眼睛,卻自從看見她便不想再移開去。這,連阿吉也感覺到了,還給她使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阿婷像是為了禮貌,才稍稍地坐了一會兒,但客人討厭的眼光,還有那雙又肥厚又油膩的嘴唇,實在叫她噁心。她一口檸檬茶也沒有喝,便已站起身,說:「阿吉,你出來一會兒好嗎?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她因為厭惡,連應有的道歉也沒有向客人說,讓客人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阿吉拉走了。
阿婷並沒有將阿吉拉出西餐廳,卻在客人遠遠投過來的不滿而又貪婪的目光裏,問阿吉說:「今晚能陪我去見一個人嗎?」

「誰?」阿吉問,還用兩手伸到脖子後面,把披在肩上的長髮,往上挑了挑。

「甯先生,你知道的。」阿婷只好說,不敢直視阿吉。

漂亮、洋氣的阿吉,皮膚黑黑的臉上,又細又長的眉毛一挑,眼睛一瞪,笑著反問:「那幹嗎還要我去?」

阿婷臉紅了:「求你,還不是因為我一個人……」

「那有什麼?要我早去了!就你前怕狼後怕虎的。甯先生那麼好的一個人,你還怕她吃了你!」

阿吉辣滋滋地說,話裏還象有些羡慕的意思。

「你說你到底陪不陪嘛!」阿婷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阿吉象要大笑,又突然收斂了,正經地說,「說真的,我今晚真不能陪你。陪完這個噁心鬼吃飯,我就要等他。他今天晚上要上來。」

她說著巳扭頭看了那個噁心鬼一眼,然後又說:「你自己去吧,好阿婷。你也太沒有用了,這算什麼?這是什麼地方?如今是什麼時代?你呀……」

阿吉又甩了一下她的長髮,一隻手還握著阿婷的肩,說:「我要去陪那個噁心鬼了。瞧他看你時的那副色迷迷的樣子!你不願意做這行,要不,准比我賺得多了」
她因說到賺錢,已經失望的阿婷,心又猛地一動,便想對阿吉說自己就是為股票的事才來求她陪自己去見甯先生的;可是,阿吉只丟下一句「回來時別忘了再從這裏過一下。告訴我你的好事情!」竟已轉身向那個噁心鬼走去了。

阿婷看著阿吉走回餐桌,才回臉又跟自己「拜拜」了一回。

阿婷忙轉身走出了西餐廳。

「我一個人還去不去呢?」

她問自己,又象在問山那邊十分神秘的夜色。

7

阿婷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西餐廳門外究竟站了有多久,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要不是一輛小車擦著人行道猛地停了下來,車燈都碰著了她的腿,她也許還不知要對遠處那一條若明若暗的山影再看上多久。她自然知道山那邊是什麼地方

阿婷連對那個莽撞司機看都沒有看一眼,就一個人向前走去了。

阿吉不陪她,倒不是因為她必須陪那個噁心鬼吃飯,而是因為有一個人今晚要從山那邊過來。這個念頭,在阿婷的心裏,究竟催動了怎樣的感情,她自己也許並不明白,但是,卻使她心裏突然有了一點麻亂的感覺。

阿吉活得真自在,她想。雖然不想陪的,她也必須陪,那是為了賺錢,可是她想陪的,她又這樣無所顧忌。她知道阿吉跟下邊那個人的關係。那也是一位香港老闆, 人不醜、年歲也不大,很闊氣,手頭也大方,對阿吉像是一見鍾情,阿吉當然也樂意。看她剛才對自己說話的樣子,好象她跟那個男人已經很有點感情了。這個念頭 突然使她又有點羨慕阿吉——瞧她活得多自在,多主動。

可是,她不行。她不願象阿吉這樣活著。要是願意,她一定也還在這家西餐廳當小姐。她和阿吉一道從寧波鄉下跑出來,她是因為跟換親結婚的丈夫感情上有隔膜, 想一個人到南邊來闖闖。阿吉則因為在浙江鄉下掙再多的錢,都給她的爹媽逼去為哥哥們娶女人了,才一氣之下跑出來的。她們倆一到特區,因為都長得漂亮,溫柔 靈巧,而雙雙被招進了這家剛開張的西餐廳,滿西餐廳的人都說她倆是一對黑白美人坯子。然而,阿吉天生是什麼都能適應,什麼都能應付,她卻不行。不說她已結 婚,就是沒有結婚,她也不情願陪那些不規矩的客人吃飯,更不會只要自己願意,還可以陪她喜歡的客人過夜。

她雖然對丈夫缺乏感情,卻不願做一個壞女人,何況她已經有了一個兩歲的兒子。所以,她才在勉強應付工作之餘,考進了一家裁剪班。她原來在寧波鄉下就學過裁 剪,有基礎,心又靈巧,半年結業,便能單獨做高級西服了。於是她進了這家小制衣店。雖然累,錢也掙得少些,但她卻覺得活得乾淨些,本分些。阿吉當然對她大 不以為然,但她也不因此而看不慣阿吉。各人活各人的,各人都照自己的辦法活下去,誰又能管得了誰呢!她雖然出身寧波鄉下,但初中畢業,對時下的新潮並非一 點不明白。她今天來邀阿吉,自然是因為害怕一個人去甯先生那兒。她不是怕甯先生,而是怕自己。其實甯先生只給她打過三次電話,後來只要電話鈴一響,她都以 為是甯先生來的,心裏還會一跳。再就是,甯先生來了,她躲著他;在他的面前,她更是說不出話來。但甯先生不在的時候,心裏又總會想到他。有時,她甚至不得 不向自己承認,她已經在渴望著見到甯先生了。這就是她害怕自己一個人去甯先生那兒的原因。她雖然只有24歲,但畢竟是個結過婚的女子,已經明白渴望見到一 個男人,對她的心,神、還有身體,會是怎樣的滋味。

然而,她怎麼能不去呢?甯先生要她去是為了幫助她。雖然股票今天又在看漲,連一點跌的風聲也沒有。可是,只要她一天沒有脫手,把它重新變成一紮紮的錢,她 的心都放不下來,實在放不下來。伍千元,對老闆不算什麼,可對她,對她寧波鄉下的那個小小的農家、就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了。單為這,她也不能不去甯先生那 裏呀!

阿婷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已走到了雲嶺住宅區。這是一片高級公寓,甯先生在這裏有一套房子。他說過自己每次來特區,都住在這裏。

他有家嗎?她看著夜色裏那一片燈火棋布的樓群,突然問自己,心裏又立即笑話起自己來:老闆娘明白說他沒有結婚,哪來的家呢?再說他有沒有家,跟你又有什麼關系呢?但他為什麼不結婚呢?不結婚也不一定就沒有個愛人?或情人什麼的……
她抬起臉來,盯著一扇燈火閃爍的窗戶想,心裏像是突然泛上了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但她猛然間又覺得自己怪可笑的,幹嘛要管人家有沒有愛人、情人呢?難道你想做他的什麼人嗎?

這個反問,就像是突然踩到了她心靈的雷區。她忙警惕地收攏了自己的情緒,再也不敢亂想下去。可是,有一個聲音,還是在悄悄地告訴她說:他一定也是喜歡我的。

難道我連這也看不出來嗎?

她的心不覺顫動了一下。

於是,一個聲音倏地又鑽出了她的心底:要是這樣,我還應該去他那兒嗎?

她明是在反問自己,實際是在鼓勵自己,在心裏悄悄地攆著那份膽怯。她雖然想讓自己的膽量稍稍地變得大一些。因為阿吉嘲笑她的那些話,此刻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來了。其實,這樣去去又有什麼關係呢?又不是因為你喜歡上他了,才去找他,人家是為了你的股票,才叫你去的,是要為你幫忙。他要是對我印象不好,他還會給 我幫忙嗎?我也想得太走題了點兒哩!

她陡然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可笑。

她隱身在燈火照耀不到的地方,在幽暗得有幾分溫柔的高樓之間,覺得自己剛剛還迷惘得朦朦朧朧的心,這刻兒已突然變明白了許多。

8

阿婷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進鎖眼裏,唯恐會弄出聲音,然後輕輕推開門,溜進來,又返身將門提著,幾乎是用自己的胸口,將房門壓上的,然後一側身便閃進了小製衣間,摸到自己的衣案前面,卻久久沒有坐下來,連燈也沒有開。

她覺得自己心跳得慢一些了,才慢慢吞吞地挨著衣案坐下,可滿身上那種溫暖的感覺,在這深秋微涼的夜晚,讓她感到滿足而又緊張。

她是下了決心,才敲開了他的房門。

他在等她。

他那麼客氣,親切,為她弄飲料,調咖啡,告訴她,他剛剛得到消息,是上面透出來的,股票可能還要猛漲一陣子,只要她並不十分貪心,幾天後再拋出去,她是能夠賺上一筆的。

她奇怪他說的要為她介紹的人,怎麼沒有來,奇怪他怎麼連提也不提這個人。後來,他的話,還有他那個樸素而又很有幾分現代感的套房,就像是陶醉了她,使她忘記了自己的來意,忘了股票……

他告訴了她許多事情,她也告訴了他許多事情,包括她的婚姻。雖然連她自己也不 明白,她怎麼會對她說出「她是換親結的婚」。

她聽到了他的歎息。

他因接了好幾個電話,使她有機會看到了他的那些書,那些畫,還有機會瞥了一眼他的大床——一張那麼寬大的床。她很快將眼光移開了,心裏還莫名奇妙的跳了一陣子。

她想到了走。

他想再留她多坐一會兒,可她還是說該回去了。他這才告訴她,過兩天他要走,但一定要在走之前把她介紹給那個人,要她放心。

當她走過寬闊的門廳,面對房門稍稍遲疑了一下,不由自己地想回過身來看他一眼時,她還沒有轉過身來,他的一雙手已輕輕地搭到了她的肩上。她,像是情願,又 像是無可奈何地轉過身子,低著臉不敢看他.不敢說話,只敢讓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她也感覺到了他的呼吸,感覺到他似乎是在那樣平靜地撫摸著她的肩頭,感 到他似乎想說話,卻又沒有說,感覺到他的那一雙眼睛在看自己的脖子,她的脖子卻沒有勇氣躲開來。就在她已經感到,像是有一股熱力,正在她的體內四散奔流, 被抑制著的心猛然一動,使她突然要轉身走去時,她感到自己竟是那般軟綿綿地被他輕輕地,毫不費力地摟進了懷抱。

她在神情昏朦,心身綿軟的時刻,聽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喜歡你。」
她像是要回報他的這一句話,也像是要滿足自己久久以來的那一點渴望,開始任憑他吻她,卻並不回吻。她只是覺得自己太軟了些,需要有人支撐她,摟緊她,需要這久已缺少的愛,不,她還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愛。

她就這樣被他吻了許久許久,直到她神志稍稍清醒了些,一邊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經叫她那樣難以控制,一邊感到他對自己的愛撫又是那樣的規矩,她才因心房猛地一陣收縮,終於輕輕地推開了他,站定了,然後慢慢抬起臉來看了他一眼,復又低下臉去,小聲地說了句:「我該走了。」

她說這話是因為唯恐他會要自己留下來,可他只是溫情地看著她,也不說話,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她心裏竟陡地掠過了一絲失望的感覺。

現在,當她想起分手時的情景時,她的心已在感到後怕了。這種後怕卻又使她在內心裏充滿了對他的依戀與敬重。要是他讓我留下來,我真不知道會不會給嚇跑掉,也許我真的不會呢……她這樣想。

阿婷在黑暗中突然用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襟,眼睛也在暗中慢慢地合上了。她似乎還想回到「夢境』中去一次。

這時,燈卻啪嗒一聲亮了。這使她猛地吃了一驚,手也從前襟上鬆開了,好看的短髮猛地一拂,臉也又驚慌又迷惘地轉了過來。

又是阿強。

阿強象個監護人似地看著她,滿臉的不快。「你去雲嶺公寓了?」他問。

她看了他一刻,待心稍稍定下來,才反問說:「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甯先生送你回來,你們挨得好緊。」阿強說得訕訕的。

阿婷的臉猛一陣燙,心也啪啪地跳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透心的厭惡,使她死死地盯了阿強一眼,然後便走出了小制衣間,轉身便進了用紙板隔成的小臥室,鑽進了帳子裏。

她到天亮才慢慢睡去,卻在老闆和老闆娘的叫聲驚醒她之前,做了一個她實在不願做的夢。這個夢太實在,實在到新婚之夜,她男人強迫她的情景,全又在夢中演了一 回。

9

阿婷醒了,但她不願起來。昨晚的夢,與今晨的夢,像是突然擊垮了她,心頭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也像是存心要將她折磨死掉才好。而她又像是在心甘情願地忍受著這番比死還難受的折磨。

屋外老闆娘的叫聲裏,突然又插進了老闆更加興奮的喊叫——「芹芹,你說大老闆把經理炒了魷魚,提拔你做了經理,還加了薪水,真是太好了!好閨女,你也開始買股票了,哈哈,准發財!好女兒,爸可沒想到你這麼能幹!悉尼的氣候怎麼樣……?」

當爸的叫喊終於又讓當媽的壓住了:「媽還是不放心儂!別死幹,年輕就要懂得愛惜自己。趕快自己買輛車,家裏不用你管,也不要寄錢回來,經理要好好兒幹……」

她的話裏突然又插進了爸的喊叫:「爸想你——!」

當媽的叫得比他還厲害:「媽也想你,比你爸還想……」

夫妻倆終於「合唱」起來了。

阿婷自然早聽明白這是夫妻倆在跟澳大利亞的女兒通電話。他倆為了能夠同時跟女兒講話,特地多買了一部手提電話,所以兩個人才能同時對著耳機喊叫,好表達各 自對女兒更深更大的愛心。只因這愛的呼喚,太熱辣辣,也太亂糟糟,雖然不知在澳大利亞的女兒,是如何地在承受著這雙重的叫喊雙重的愛,阿婷反正早已給他們 叫得心煩意亂。而且,這一頓喊叫,直把她的心叫喊成了一片空白,使她什麼也想不起,也無法去想了,只是盯著這上下擠滿了四張小床,堆滿了亂糟糟的東西,已 經失去了空間的小屋發愣。

阿婷平躺著,一隻手橫擱在額頭上、眼睛大睜著,要不是那叫聲久久以後終於停了下來,當爸的喊出來的那句有關「股票」的話,又突然鑽進了她的心裏,她也許真的會覺得自己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然而,突然恢復了寧靜,卻伴著有關股票的念頭,叫她心裏一緊,她不覺向裏側過身去,將枕邊的小鐵箱子,挪到了自己的胸口,摸出鑰匙打開了它。

她又一次盯著自己買下的股票,心裏忽然變得空落落的,而空空落落的心裏,卻又在慢慢地浮現出昨晚的那一幕。而當眼前的實實在在的股票,又終於擠走了昨晚的 那個夢時,她才忽然感到,似乎正是從昨晚上起,她已經忘了自己買股票的事,忘了自己是為了股票才去找的甯先生。她原來被股票占滿的心,居然全叫甯先生給佔 去了,占滿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該死,卻不知道該怎樣懲罰自己才好。她只是猛地關上小鐵箱子,就像是要關上自己的心,並且也把甯先生,還有,與甯先生有關的一切,全部鎖到裏面去。然後,她才突然感到自己已經是個有了錯處的女人,就要變成一個壞女人了……

溫柔地耷拉在她的臉頰上的一綹細軟的頭髮,被她抿進了嘴唇裏,咬住了。許久以後,她才將它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吐了出來。她看著小蚊帳的那一雙眼睛,也愈變愈亮。

(待續)

(原載於大型文學雙月刊《當代作家》雜志1992年第2期/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文章來源:《黃花崗雜誌》第四十三,四十四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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