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共和國」那些淒涼的年關

【新唐人2012年1月4日訊】 兔走龍來,又到了迎新辭舊時刻。

我常想,中國人豐衣足食抑或殷實富裕,安居樂業若是100年,而不是僅僅是最後30年,那該多好啊。若槍口只對外,政黨選票輪替在朝在野。領袖像個領袖,政府像個政府。政治清明,吏胥清廉,那該多棒啊。若老蔣只抗日,不剿共;若毛主義不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一句話:發現敵人,那現在中國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面貌該是何等讓人羨慕啊。

從統計學上講,我知道,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任何曝露的個案,背後都有數量龐大的命運趨同的群體,鋪墊背景。那數量在歐羅巴,在阿非利加,在亞美利加都幾乎是一個大國的規模。

我家1968年底,文革浩劫鬧騰的最邪乎的時段,被一小隊紅衛兵打著紅旗來抄了個底朝天。
連父親和他的恩師朱孟實(光潛),劉弘度(永濟)的通信都被作為罪證抄走。

父親有一把德國30年代製造的摺疊式三刃水果刀,是父親40年代用一擔大米買的。紅衛兵錯誤聽信了檢舉揭發,以為是凶器。那我爸麻煩可就大了。從皮箱裡翻出一看,原來是把水果刀。算是虛驚一場。那把刀一直使用到改革開放後,鋒刃依然飛快,鋒利,閃亮如初。德國產品的質量給我留下了異常深刻的印象。

父親看到鬧文革,工人停產,學生停課,商家歇市。本能的以為可能要鬧饑荒。就囑母親存些糧食。

母親存了四五袋白面。藏在炕梢的被垛下面。在那個憑糧本,按人口,工種,職業,定量供應的貧窮匱乏年代,白面屬於細糧,可金貴呢。

紅衛兵厲聲斥問,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最最最最敬愛的毛主席親自發動領導的文化大革命,形勢一片大好,存糧幹什麼,等待變天嗎?

紅衛兵闖進門時,看住唯一的大人我媽。又四周佈置專人把守。

我爸早就進了牛鬼蛇神黑幫勞動隊(正副校長,正副書記,系主任,各色老教師等,一干有各種現實反革命修正主義問題及反動學術權威,歷史上與國民黨台灣有各種扯不清關係的等等)早就回不了家了。

紅衛兵宣讀了一個什麼決定後,就高調一連念了好幾段最高指示。才開始翻箱倒櫃,敲牆捅棚,掘地掀炕。

我媽堆兒綏在地中間,囁嚅著吱吱唔唔應答斥問。我們幾個小孩早嚇得躲在門後,拉著門作掩護,大氣不敢喘。

抄家不久之後,紅衛兵就與我爸原籍湖南新化某某公社某某大隊聯繫,派一個叫李某民的紅衛兵會同大隊派來接人的副支書鄒某某,會計羅某某,將我家由黑龍江某市某學校遣返原籍。

後來聽大隊的親戚私下裡跟我爸講,原以為我爸當大學教員肯定得有些油水銀兩可撈,接人還可藉機看冰雪世界,一舉兩得。沒想到我爸竟那麼窮。遂有些後悔,不該接回來的。

我媽告訴他們,我爸原籍一大家人我奶,我幾個叔叔,我兩個姑姑,我爸居長,都靠我爸一人接濟。

我家省吃儉用,摳摳搜搜,硬從牙縫往出擠,省死了,苦死了。背著這麼一大家人的包袱黑洞:年節壽誕,婚喪嫁娶,青黃不接,病災意外,多少錢都填不滿。我奶去世,我爸一次就匯了260元。那年月,那可是一筆很大很大的數目。平時也是成百成百的郵。

1969年的陰曆年我家是在我爸原籍過的。那時,國家供應糧還可以吃到8月份新糧下來,才切斷供應。成為地地道道的農民。所以過那個愁云慘霧籠罩的年,還不至於愁沒糧食吃。

但臨近年關,我老叔跑來報信,說恐怕要抄家開批鬥會。讓我媽把值錢的細軟綢緞料子藏他家。我媽留了個心眼,給了他一塊什麼料子,酬謝他報信。打發他走了。

我媽是有經驗的。知我老叔不成器。

他跟我奶在我家住時,我媽說讓他圖個長遠。到師範去讀兩年書,畢業到哪所小學當個教員,也算有個長久的飯碗。我爸跟那校長很熟,說說就能進去。

我老叔讀不進書。幹臨時工又賺錢多。天天吃醬肉,喝小酒。

後來減輕城市人口壓力,他只好返鄉務農。

返鄉途中,卻跟火車上混熟的一個高級軍官,跑到上海錦江飯店住了一兩個禮拜。逛夠了大上海。

我媽家我二姨的小兒子羅某篪(歷史名人羅元鯤,號翰溟的孫子)表哥前幾年來我家。
他告訴我,土改,他媽把家裡的金銀珠寶細軟裝在幾口大皮箱裡,有兩隻皮箱藏在夾層牆裡,丟失了。

還有兩隻:一隻寄放我大舅家。我大舅土改定的是店員工人成分,靠得住。

另一隻寄存在我大姨媽家。她家土改定的是城市貧民,更靠得住。

沒承想,土改風颳過後,我二姨媽找她大哥和大姐要那兩箱貴重物品,她大哥和大姐竟然都翻臉不認賬了。

我二姨是個最顧娘家,最仁義的人。平時年節,大事小情,傾囊接濟她大哥大姐。卻反遭趁火打劫,恩將仇報。只有偷偷哭的份。

我二姨夫四二年就因肺病去世了。他湖大金融專業畢業。長沙銀行襄理。家境殷實。留下孤兒寡母挨欺負受氣。我二姨29歲守寡,拉扯大兩子一女。

我媽把細軟料子藏在二樓,別人寄放我家的兩口黑色棺材裡。那棺材木料特沉,蓋,一個人是掀不動的。

後來我爸聽親戚說,把我爸整回來,不僅有大隊上的人想趁機榨些油水。也有我老叔作梗,使勁兒往回拽的功勞。他也想著我爸回去,他能就近弄些銀子。不知我爸被他們拖累得底朝天了。

1969年我家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的。

1970年,我家過年已經把新糧吃得沒剩多少了。眼看著就要陷入青黃不接的餓肚子窘境。憂愁哀嘆中度過了年關

那時是大隊核算。每口人一年只能分到約300斤稻子。約合210斤米。我家哥兒三都正處於長身體階段。常年吃不到一滴油水,飯量大的驚心動魄,我平常一頓吃兩斤米咋的也不咋的。吃一斤米也就半飽。當地有很多出名的吃匠,那食量,一頓可吃進乾麵條三斤。這非常可怕。

糧食產量過低的原因,是公社體制,大隊核算。

我多次說過,大隊核算,畝產500斤;小隊核算,畝產600到700斤;包產到戶,畝產800到900斤。這是我的親身經歷。

所以我對國企之類的素無好感。我太知道所謂國企是咋回事兒了。那也是緣於我的親歷親看。

我由於水土不服,渾身腫脹,皮膚全部潰爛,到處流膿淌水。連腦袋都腫得跟廟裡的金剛判官一樣。呲牙裂嘴,淌膿流水。被子褥子和衣褲都浸透膿血水。

由此引發急性腎炎。紅白細胞兩個加號。住在公社醫院天天吊瓶。主診醫生憐惜的說,恐怕活不過28歲。

我爸本來就一分工資也沒有了。我這一病住院,更是雪上加霜。

我當時才14歲,我哥16歲,我弟10歲。

我爸高小就得走120里山路,到縣裡讀。初高中都是在長沙讀。大學畢業就教書。哪裡會幹農活。那時又50多歲了。

我媽是長沙城裡人。

生產隊開始嫌棄我家吃飯的多,幹的活少。

家裡過年的氣氛到了冰點。

1971年,我家是在飢餓狀態下迎來年關的。

我家三層木質樓房,後靠一堵牆壁似的山崖。

這年梅雨季節,大雨三個月沒停。

半夜幾十米高的後山崖泥石流崩塌垮落,沖垮,壓毀了我家的樓房。我在睡夢中被泥石流活埋,只剩嘴臉露在外邊。我附近,好幾塊巨石,離我只有咫尺之遙。我被聞訊趕來的村民,近鄰,冒險,頂雨刨挖救出。

他們一定要我焚香祭祖。三跪九拜。說若沒有祖上顯靈,罩著保佑,萬不能再活著。

那一年我16歲。我站在很高,很窄的田壙上上半身懸空,彎腰90度,雙手握著約10斤重的長把大砍刀,砍梯田下壁的草皮。

挑生石灰給梯田灑肥料。挑人糞,用手捧人糞往梯田裡均勻的灑。

插秧,蹚水田。就是把稻禾行格之間的泥用腳蹚松蹚軟,以利禾吸取肥料,茁壯生長。整天雙腳陷在深泥水裡拔出來,又踩進去。活很重,很累。

去20多里外陡峭險峻的深山老林裡撿乾柴枝。

乾柴枝多掛在很深的懸崖峭壁上。沒膽子和體力的人,根本就不敢去夠。人貼身攀援在千丈深的山壁上。一棵粗大的干樹枝,連夠帶拽帶驚險,得出幾身濕漉漉的臭汗。

用禾槍,即兩頭尖的粗竹竿兒,把禾槍尖兒插進兩大捆乾柴枝捆紮腰部的藤蔓下。挑著爬山下嶺返家。

一人多高,比合抱還粗多了的乾柴枝,根部鐓齊,用藤蔓捆緊根部,再用藤蔓紮結實長柴枝捆的腰部,也是個很費力氣的活。力氣不夠,就捆不結實。沒法扎牢禾槍,就沒法挑。

挑腳賺苦力腳錢:半夜起床,摸黑擔60斤食鹽翻山躍嶺,送去60多里外的奉家山供銷社。到奉家山住一晚,再半夜起床,挑60斤土產山貨原路返回,送到水車供銷社。

我常常餓得頭暈眼花。脊背冒虛汗。胃裡往出一陣兒一陣兒的漾酸水。胃裡空蕩得像有萬千條小蟲在蠕動,在齧咬。嘴角時常流淌出拖得老長一串綠色的哈喇子。那是半年吃蕨,吃蘿蔔,白菜當飯的後遺症。

糠粑團吃進容易,拉出來,得豁出性命使勁。漸得兩眼發黑,陣陣暈眩。兩耳轟鳴,蹲著的雙腿顫顫巍巍。漸出一身虛汗濕透衣背。人脫水走樣。彷彿大難臨頭,世界末日到來。也便不出。還得輔助用手去摳。一次只能摳出一粒像羊糞蛋兒那樣帶血的小黑球。有的人是在聲嘶力竭的哭喊呻吟聲中挨過這一殘酷時刻。

1972年,我在飢餓程度甚於1971年的狀態下熬過了年關。

這一年,驚人的飢餓赤貧就先不說了。

我家養了一隻叫「耶羅」的小黃狗,母的。人都餓得眼冒綠光,面容枯黃,肋骨嶙峋,四肢如柴。還哪有東西喂狗啊。我家從來就沒有喂過「耶羅」。「耶羅」也似乎從未向我們討要過。它總是像影子一樣低眉順眼,晃著尾巴飄來蕩去。

我們也不知它一天到晚靠啥維繫生命。直到有一天它在灶坑裡嘔吐,吐的全是綠色的粘液,我們才知道它原來也是靠野菜裹腹。

瘦得皮包骨的它,這年春天的早晨,在灶坑裡竟然生下兩隻胖墩墩,圓鼓鼓的小狗。

母親含著眼淚,把我們都舍不得吃,用來換鹽巴的兩隻雞蛋,用豬油給「耶羅」炒了一碗蛋炒飯。母親彎腰把飯送到「耶羅」嘴邊,「耶羅」竟低眉順眼,淚水汪汪的不敢吃。向後縮退。

直到母親和我們都一再喚它鼓勵它,它才怯生生的一點點的把飯吃下去。

兩隻小狗,黑的是公的,夭折了,很慘,什麼原因,我不想說了。黃的是母的,我們用來換鹽巴了。它也繁衍了後代,我擔柴路過山坳上那家,還專門跑去看過它。它的後代到現在也有幾十上百代了吧。

「耶羅」只生過這一窩小狗。後來就餓成一副骷髏骨架,顫顫縮縮,佝僂的樣子慘不忍睹了。可那時候實在是飢餓所迫啊。眼巴巴可憐的向我們乞求的「耶羅」,它,它被飢餓難耐的我們給吃掉了!

這只對我們無比信賴的狗!這只讓我永遠愧疚的狗!這只在政治和生活雙重絕境中與我們相濡以沫,始終把我們當人看,給我們精神溫暖慰安的狗!

它每次從外邊回來都使勁晃著尾巴,眼溢感激笑意。跑近我,身子貼趴在我腳邊打盹兒。
母親是早早就躲得遠遠的了。她一聽說這殘忍的打算就落淚了。

「耶羅」是被裝在籮筐裡罩上簸箕,放入水塘內溺死的。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們把「耶羅」放入筐內,它那雙信任,依依不捨,淚水迷濛的眼睛。
我永遠忘不了,當我們罩上蓋,它搖著尾巴眼裡竟顯出些許高興的神情。

我曾多次凝視「耶羅」的眼睛:那雙灰色眼神笑意下分明蘊溢淒苦無助絕望啊。

改革開放後,我的生活越過越好,這更加深了我對「耶羅」的負罪感和永難釋懷的愧疚。

窮極餓極就該突破底線嗎?西方一位哲人說過,人之所以高貴就在於有一顆善良悲憫的心啊。可我竟作什麼!?人不如狗啊!

當人的趨善之心和高貴的尊嚴被驚人的赤貧和頭暈目眩的飢餓逐一蠶食攻陷,人性已全面沉淪,文明已蕩然無存。

村民集體上工的路上,偶爾若是發現一隻老鼠,會興奮得群起蜂擁捉之。捉到老鼠的,就把老鼠嘴和四隻爪釘在木板牆上。扒掉鼠皮,除去內臟,用鹽淹制。掛在灶上煙熏火燎:臘鼠肉乾是一道下酒的好菜呢。餓得連醜陋如老鼠都吃光抓盡了。

這年斷炊的時候。有一回,四隊隊長羅承云端一碗糠粑菜湯,去喊已斷炊幾天的單身漢綽號「柴秸桿(太瘦得名。真名李某財)」的去上工。站在門外大喊了幾聲,還有氣嗎?有就起來。端糠粑去吃了好幹活。

餓激了的漢子,看誰家阿嫂洗地瓜。立馬涎皮賴臉的湊上去討要。嘴上說是解渴,肚子裡早翻江倒海直冒虛汗。見著食物,豈能錯過。

看人家吃飯,就賴在灶下,死活不走了。非得討點兒鍋巴米湯之類才行。

因飢餓拉下臉要飯蹭飯吃的故事演義特別多。怎樣才能蹭到飯吃,有好多計謀,講究,說頭,乖子。村民們邊幹活邊渲染得口角流涎,意淫得興致盎然,喋喋不休。彷彿美味佳餚就在眼前。那是一天最快活的過乾巴嘴癮的高潮。

隊上有些單身漢幾番嚷著要出門乞討。

那個鬢角落下一大塊疤痕的「柴秸桿」都收拾停當準備上路了。被他哥哥和隊上的人給勸住了。因全村只這一戶姓李,所以印象挺深。

聽說臨近一個隊,支書隊長要率全隊出門乞討。後來公社給些救濟,算是暫時安撫住了。

瘟雞瘟鴨瘟鵝瘟豬,連掉到廁所糞坑裡淹死的都要洗淨吃掉。從未聽說誰家有不吃扔掉的。

病死的雞鴨鵝,一般都退毛開膛用鹽醃製,掛在灶坑房樑上熏成臘味。只吃掉內臟。

有時全村的雞都死光了,也從未聽說什麼禽流感。

病死的豬,不管什麼病,事實上也不知道什麼病。幾十斤以上的,製成米粉肉,挑到很遠的漵蒲集市上出售。賣不完的就鋪到壇罐裡保存。留待請人幹活,來客再端出來吃。還有就是醃製熏燎成腊肉自家吃或招待客人。

二十多斤以下的,幾個人合夥兌下打坪火。就是大夥集錢買下,齊動手退毛開膛,烹製熟了,一頓吃掉它過癮解饞。

我一個叫羅光中的堂哥家,一頭十幾斤重的小豬糕瘟死了。我們三四個半大小子兌下。用蔥姜蒜過油爆炒,燜燉熟,一頓就吃個精光。

個個吃得滿嘴流油,滿面紅光。眉飛色舞。興奮異常。彷彿得了道,升了仙。肚子裡的長期虧空荒涼饞潮,被塊塊焦嫩深黃的死豬肉掃蕩得蹤影皆無。

1973年,我家依然在飢餓中熬過年關。但已經看見返回黑龍江的曙光了。這年6月,我已18歲了。幹了整4年半農活後,我及全家返回了黑龍江。

我的身體不僅未發育長高,反而比14歲來時,萎縮,乾枯,矮小了。

返回黑龍江,我再次知青插隊下鄉。由於吃得很好,身高由一米六迅速竄升至一米七五。但湖南沉重的農活落下的駝背,已定形了。

文章來源:《博客中國》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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