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第二十七回

【新唐人2011年10月14日訊】【編者的話】《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中一部極品之作,也是世界文學之寶。作者曹雪芹所刻畫的人物栩栩如生,整部書寫了五百多個人物,寫盡了人世間的花柳繁華,富貴溫柔,也寫盡了世間一切的貪求私慕總是空。既包含了儒家的倫理道德,和仕途經濟,也包含了道家的出世煉丹,和佛家的青燈古佛。而且每個主要人物都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始有終。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塚飛燕泣殘紅

話說林黛玉正自悲泣,忽聽院門響處,只見寶釵出來了,寶玉、襲人一群人送了出來。待要上去問著寶玉,又恐當著眾人問,羞了他倒不便,因而閃過一旁,讓寶釵去了,寶玉等進去關了門,方轉過來,猶望著門洒了幾點淚。自覺無味,便轉身回來,無精打彩的卸了殘妝。

紫鵑、雪雁素日知道她的情性: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為了什麼,便常常的自淚自乾的。先時還解勸,怕她思父母,想家鄉,受了委屈,用話來寬慰解勸。誰知後來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也都不理論了。所以也沒人理,由她去悶坐,只管睡覺去了。那林黛玉倚著床欄杆,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三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無話。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繫了。每一顆樹每一枝花上,都繫了這些物事。滿園裏繡帶飄颻,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且說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李紈、鳳姐等並大姐、香菱與眾丫鬟們在園內玩耍,獨不見林黛玉。迎春因說道:「林妹妹怎麼不見﹖好個懶丫頭!這會子還睡覺不成﹖」寶釵道:「你們等著,我去鬧了她來。」說著便丟下眾人,一直往瀟湘館來。正走著,只見文官等十二個女孩子也來了,見寶釵問了好,說了一回閑話。寶釵回身指道:「她們都在那裏呢,你們找去罷。我叫林姑娘去就來。」說著便往瀟湘館來。忽然抬頭見寶玉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一想:寶玉和林黛玉是從小一處長大,他二人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此刻自己也跟了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倒是回來的妙。想畢,抽身回來剛要尋別的姊妹去。

忽見面前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的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倒引得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的滴翠亭,香汗淋漓,嬌喘細細,也無心撲了。剛欲回來,只聽亭子裏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原來這亭子四面俱是遊廊曲橋,蓋造在池中,周圍都是雕鏤隔子糊著紙。

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裏細聽,只聽說道:「你瞧瞧這手帕子,果然是你丟的那塊,你就拿著;要不是,就還芸二爺去。」又有一人道:「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又聽說道:「你拿了什麼謝我呢﹖難道白尋了來不成﹖」又答道:「我既許了謝你,自然不哄你。」又聽說道:「我尋了來給你,自然謝我;但只是揀的人,你就不拿什麼謝他﹖」又回道:「你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了我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叫我拿什麼謝他呢﹖」又聽說道:「你不謝他,我怎麼回他呢﹖況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說了,若沒謝的,不許我給你呢。」半晌,又聽答道:「也罷,拿我這個給他,就算謝他的罷。--你要告訴別人呢﹖須說個誓來。」又聽說道:「我要告訴一個人,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死!」又聽說道:「噯呀!咱們只顧說話,看有人來悄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隔子都推開了,便是有人見咱們在這裏,他們只當我們說玩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也看得見,就別說了。」

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裏,她們豈不臊了。況才說話的語音兒,大似寶玉房裏的紅兒。她素昔眼空心大,最是個頭等刁鑽古怪的東西。今兒我聽了她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猶未想完,只聽「咯吱」一聲,寶釵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顰兒,我看你往哪裏藏!」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趕。那亭內的紅玉、墜兒剛一推窗,只聽寶釵如此說著往前趕,兩個人都唬怔了。寶釵反向她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哪裏了﹖」墜兒道:「何曾見林姑娘了﹖」寶釵道:「我才在河那邊看著她在這裏蹲著弄水兒的。我要悄悄的唬她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這裏頭了。」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內說道:「一定又是鑽在那山子洞裏去。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一面說一面走,心中又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不知她二人是怎麼樣。

誰知紅玉聽了寶釵的話,便信以為真,讓寶釵去遠,便拉墜兒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這裏,一定聽了話去了!」墜兒聽說,也半日不言語。紅玉又道:「這可怎麼樣呢﹖」墜兒道:「便是聽了,管誰筋疼,各人幹各人的就完了。」紅玉道:「若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林姑娘嘴裏又愛刻薄人,心裏又細,她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風,怎麼樣呢﹖」二人正說著,只見文官、香菱、司棋、待書等上亭子來了。二人只得掩住這話,且和她們玩笑。

只見鳳姐兒站在山坡上招手叫紅玉,紅玉連忙棄了眾人,跑至鳳姐跟前,堆著笑問:「奶奶使喚作什麼﹖」鳳姐打量了一打量,見她生得乾淨俏麗,說話知趣,因說道:「我的丫頭今兒沒跟進來。我這會子想起一件事來,要使喚個人出去,可不知你能幹不能幹,說得齊全不齊全﹖」紅玉道:「奶奶有什麼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若說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憑奶奶責罰罷了。」鳳姐笑道:「你是哪房裏的﹖我使你出去,他回來找你,我好替你答應。」紅玉道:「我是寶二爺房裏的。」鳳姐聽了笑道:「噯喲!你原來是寶玉房裏的,怪道呢。也罷了,等他問,我替你說。你到我家,告訴你平姐姐:外頭屋裏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著一卷銀子,那是一百二十兩,給繡匠的工價,等張材家的來要,當面稱給他瞧了,再給他拿去。再裏頭屋裡床上間有一個小荷包拿了來給我。」

紅玉聽說,撤身去了。回來只見鳳姐不在這山坡子了。因見司棋從山洞裏出來,站著繫裙子,便趕上來問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哪裏去了﹖」司棋道:「沒理論。」紅玉聽了,又往四下裏看,只見那邊探春、寶釵在池邊看魚。紅玉便走來陪笑問道:「姑娘們可看見二奶奶沒有﹖」探春道:「往大奶奶院裏找去。」紅玉聽了,才往稻香村來,頂頭只見晴雯、綺霰、碧痕、紫綃、麝月、待書、入畫、鶯兒等一群人來了。晴雯一見了紅玉,便說道:「你只是瘋罷!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龍(原字為左火右龍),就在外頭逛。」紅玉道:「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澆花,過一日再澆罷。我喂雀兒的時侯,姐姐還睡覺呢。」碧痕道:「茶爐子呢﹖」紅玉道:「今兒不該我龍(原字為左火右龍)的班兒,有茶沒茶別問我。」綺霰道:「你聽聽她的嘴!你們別說了,讓她逛去罷。」紅玉道:「你們再問問我,逛了沒有。二奶奶才使喚我說話取東西去的。」說著將荷包舉給她們看,方沒言語了,大家分路走開。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裏。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她興得這樣!這一遭兒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麼,過了後兒還得聽呵!有本事的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一面說著去了。

這裏紅玉聽說,也不便分證,只得忍著氣來找鳳姐,到了李氏房中,果見鳳姐在那裏和李氏說話兒呢。紅玉便上來回道:「平姐姐說,奶奶剛出來了,他就把銀子收起來了,才張材家的來討,當面稱了給她拿去了。」說著將荷包遞了上去,又道:「平姐姐叫回奶奶說:旺兒進來討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的。平姐姐就把那話按著奶奶的主意打發他去了。」鳳姐笑道:「她怎麼按我的主意打發去了﹖」紅玉道:「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裏奶奶好。原是我們二爺不在家,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裏的姑奶奶尋兩丸延年神驗萬全丹。若有了,奶奶打發人來,只管送在我們奶奶這裏。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去的。」

話未說完,李氏道:「噯喲喲!這話我就不懂了。什麼『奶奶』『爺爺』的一大堆。」鳳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這是四五門子的話呢。」說著又向紅玉笑道:「好孩子,倒難為你說得齊全。別像她們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隨手使的幾個人之外,我就怕和她們說話。她們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咬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急得我冒火。先時我們平兒也是這麼著,我就問著她:難道必定裝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說了幾遭,才好些兒了。」李宮裁笑道:「都像你潑皮破落戶才好。」鳳姐又道:「這個丫頭就好。方才說話雖不多,聽那口聲就簡斷。」說著又向紅玉笑道:「你明兒服侍我去罷。我認你作女兒,我再調理調理,你就出息了。」

紅玉聽了,撲哧一笑。鳳姐道:「你怎麼笑﹖你說我年輕,比你能大幾歲,就作你的媽了﹖你別做春夢呢!你打聽打聽,這些人都比你大的大的,趕著我叫媽,我還不理呢!」紅玉笑道:「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了輩數了。我媽是奶奶的女兒,這會子又認我作女兒。」鳳姐道:「誰是你媽﹖」李宮裁笑道:「你原來不認得她﹖她是林之孝之女。」鳳姐聽了,十分詫異,因笑問道:「哦!原來是他的丫頭!」又笑道:「林之孝兩口子都是錐子扎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家說,他們倒是配就了的一對,夫妻一雙天聾地啞。哪里承望養出這麼個伶俐丫頭來!你十幾歲了﹖」紅玉道:「十七了。」又問名字,紅玉道:「原叫紅玉的,因為重了寶二爺,如今叫紅兒了。」

鳳姐聽了,將眉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得很!得了玉的便宜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因說道:「既這麼著,上月我還和她媽說,『賴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這府裏誰是誰,你替我好好的挑兩個丫頭我使』,她一般的答應著。她饒不挑,倒把她這女孩子送了別處去。難道跟我必定不好﹖」李氏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她進來在先,你說話在後,怎麼怨得她媽!」鳳姐道:「既這麼著,明兒我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叫這丫頭跟我去。可不知本人願意不願意﹖」紅玉笑道:「願意不願意,我們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也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見識見識。」剛說著,只見王夫人的丫頭來請,鳳姐便辭了李宮裁去了。紅玉回怡紅院去,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林黛玉因夜間失寐,次日起遲了,聞得眾姊妹都在園中作餞花會,恐人笑痴懶,連忙梳洗了出來。剛到了院中,只見寶玉進門來了,笑道:「好妹妹,昨兒可告我不曾﹖教我懸了一夜心。」林黛玉便回頭叫紫鵑道:「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紗屜;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仍往外走。寶玉見她這樣,還認作是昨日中晌的事,哪知晚間的這段公案,還打恭作揖的。林黛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門,一直找別的姊妹去了。寶玉心中納悶,自己猜疑:看起這個光景來,不像是為昨日的事;但只昨日我回來得晚了,又沒有見她,再沒有沖撞了她的去處了。一面想,一面走,又由不得隨後面追了來。

只見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見黛玉來了,三個一同站著說話兒。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整整三天沒見了。」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兒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探春道:「寶哥哥,往這裏來,我和你說話。」寶玉聽說,便跟了她,來到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幾天老爺可叫你沒有﹖」寶玉道:「沒有叫。」探春說:「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的。」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了,並沒叫的。」探春又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你還拿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侯,或是好字畫書籍、卷冊,好輕巧玩意兒,給我帶些來。」寶玉道:「我這麼城裏城外、大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左不過是金玉銅磁、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誰要那些!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子,膠泥垛的風爐兒,這就好。我喜歡得什麼似的,誰知她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似的搶了去了。」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麼,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兩車來。」探春道:「小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我還像上回的鞋做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來了:那一回我穿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做的。我哪裏敢提『三妹妹』三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生日,是舅母給的。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麼,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襲人,襲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氣得抱怨得了不得:『正經兄弟,鞋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見,且作這些東西!』」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你說這話糊塗到什麼田地!怎麼我是該做鞋的人麼﹖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沒有人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怎麼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是閑著沒有事,做一雙半雙的,愛給哪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她氣的﹖」寶玉聽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她心裏自然又有個想頭了。」探春聽說,益發動了氣,將頭一扭,說道:「連你也糊塗了!她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見識。她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兄弟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她,但她忒昏憒得不像了!還有笑話兒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帶那玩的東西。過了兩天,她見了我,也是說沒錢使,怎麼難,我也不理論。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了,她就抱怨起我來,說我攢了錢為什麼給你使,倒不給環兒使呢。我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屋裡去了。」正說著,只見寶釵那邊笑道:「說完了,來罷。顯見得是哥哥妹妹了,丟下別人,且說梯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說著,探春、寶玉二人方笑著來了。

寶玉因不見了林黛玉,便知她躲了別處去了,想了一想,索性遲兩日,等她的氣消一消再去也罷了。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嘆道:「這是她心裏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待我送了去,明兒再問著她。」說著,只見寶釵約著她們往外頭去。寶玉道:「我就來。」說畢,等她二人去遠了,便把那花兜了起來,登山渡水,過柳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處。,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著,哭得好不傷感。寶玉心中想道:「這不知是那房裏的丫頭,受了委曲,跑到這個地方來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腳步,聽她哭道是: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繫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樑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洒,洒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寶玉聽了,不覺痴倒。

要知端詳,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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