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生子震生震滅

題記:反思文化是一種全面的批判文化,所以我有時候也寫些小說。

蒲松齡的聊齋精神是我重要的文學追求。

汶川地界有一青年,二十六歲,木器廠打工遭電鋸鋸割,成了殘疾人。鋸割的部位在兩隻手上,右手指頭全沒,左手余兩指,余指為中指、食指。有賊偷笑,「嗨嗨,天留一巧,正可作『鉗工』耶!」——『鉗工』是賊中扒竊專業,那賊是說,這人不殘,老天爺正在削造一個合格的扒竊手呢!

這是那賊想的,青年並不知曉。殘疾之後以釘鞋為謀生之道,自想憑著兩隻殘手和兩個完整的指頭,養活老娘沒有問題。他是一位勤奮人,且心靈手巧,凡他釘過的鞋子,不但穿起來舒適,必增新兩成。尤善女鞋,什麼露雪兒、步美斯、新驕陽、康威、丹露,欲俏欲肥,只在敲敲揑揑之中,女人偷望之眼由以而生了。

卻說巴山一女,那年二十,桃花面,丹眉眼,溫麗秀俏。該女家貧,流於汶川打工。山人足重,巧鞋常壞,多與繕鞋青年接觸,看他靈巧,漸生愛慕之意。二人眉波互勾,不一月,美滿婚姻成就。說來也巧,2008年5月12日得子。說來更巧,嬰兒落地時天旋地轉,護士記那出生時間,14時28分04秒——與舉世共知的汶川大地震同時。

全家十四人死絕,唯一留下性命的起名專業戶王老漢,不悲死人,為新生命歡呼:「『裂地而生焉,裂地而生焉』,此兒名叫汶震吧!」青年覺得很好,既有紀念意義,而且方正、大氣,便「汶震」、「汶震」地叫起來,嬌愛至極。

青年得子之後愈加勤奮,勞碌張忙,陰晴不輟,將自己的生命價值只寄托在保母子二人的平安幸福上,連白髮老娘也看得輕了——這是人倫常情,傳統中國人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罷了。

時價日貴,勞者日廉,人且日奢,舊鞋多擲而少修,青年的辛苦並沒有換來收入增加,反而較前減少。貧苦之中,巴山女兒看到的不再是夫君的心靈,殘缺的手指突入眼中,愛情也一日日殘缺起來。一個晴好的時日卻是青年心頭陰雲密布的時候:妻子不辭而別,空空屋宇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兒子,尚不滿兩歲。

自此,青年也改變了性情,愁色盈面。世界觀也發生了變化:自念勤無報,莫若盜——看到上天為他留下兩指的提示來了。

秋日正好,汶水粼粼,青年付子於母,十分悲壯地與母告別:「從此不再做繩頭釘腦的工作,天收八指,余我兩指,要憑它做番大事業!」又叮囑老娘道:「娘在家中好生看護孩子,逢十日我往家中寄錢,保奶孫衣食無憂,幸福快樂!」

青年自是行於江湖,以左二指攝錢,無所不中。金鏈、耳飾、珠寶亦為常得,不是粟米,母不能食,換為錢,十日一奉母。母無文化,不悟「兩指」之語,以子貴達,錢積如山,未有疑惑。不二年,青年江湖名顯,長山飛俠、平沙落雁、京津輕蝶、滬上神偷皆為小者,名在青年之下。警者捕,則東而子已西,南而子又北,蹤如風,頗無奈何。又二年,子益囂,神州廣涉,行俠如播沙。

時日頗快,輪鍾屆至2013月4月20日。青年正在滬上世茂大廈綴一女士,香氣熏人,珠寶晃目,欲鉗則偶一失手。柜上電視播出重要新聞:蘆山七級地震,僅次當年汶川,震深13公里,波及重慶、成都。青年聞報大驚,手一顫,女士脫矣。蘆山乃母親娘家,電話說日前帶兒子回蘆山探親,這次地震會不會遇到危險?

急電母親,母親不接,詢於蘆山街鄰,已陷,仍未接。三致電,四周轉,最後得到確報,母與寶兒皆在震中死亡。青年伏地椎問蒼天:「汶川地震得子,蘆山地震收子,天呀,你是什麼意思?」

天不作答覆,地茫然一片,青年窺得神意,千里歸於汶川。翹著左手兩根指頭,到汶川公安局投案。眾警大為吃驚,這不是公安部通報的甲級神偷嗎?哪裡沒有公安,何千里迢迢回到窮僻的故鄉投於網羅?

青年告訴他們兒子震生震滅帶來的心靈啟示,並謂:「司馬童,同鄉以報。」汶川警察並沒有那些知識,但又不好意思詳問。後來查歷史詞典知道了這段故事:楚霸王項羽烏江自刎,贈首級於司馬童,因為司馬童是項羽的同鄉。

汶川警察因青年的投案自首立了大功,感子之義,厚遇之,輕鐐銬,奉美食。三月得判,獄中仍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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