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上集(5)

【新唐人2011年9月27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一章:陷入阳谋的初生牛犊

第四节:被揪斗的日子——扭曲人性

在井口参加劳动锻炼的大军,一直到年底前最后几天才回到学校。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同班的同学,相别了两个多月,竟没有一个人问起我的病情。他们见了我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再没有以往的玩笑和亲切的交谈。尤其是没有见到马开先,我更感到疑惑。

我偷偷向刘玉华询问,她很神秘地反问:“你还不知道?你慢慢就知道了。”同寝室同学的冷漠态度,使我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

1958年元旦后五天,陈思和郭英华把我叫到一间教室里,拿出我年前交给他们的那份“检讨书”。陈思十分严厉地训斥我:“你这叫什么坦白交待?给你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你白白放过了给你的机会,你那个材料除了替自已辩解就是隐瞒,照你所写的,还有什么右派言行?”郭英华也一脸怒气地说:“既然你的态度如此顽固,那么从明天开始就向全班同学交待吧。”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从中学一起上学的小伙伴,怎么突然变了脸?变得狰狞可怕,想到前年清理胡风集团的漏网反革命份子时,一位高年级同学,被隔离反省,没几天便被公安抓入监狱。想到这里我十分害怕。

第一天的批判会叫我坐着辩论,全班同学显然背着我开过“准备会”。我注意到马开先没有到场。青年团组织委员刘大奎是这次批判会揭发我的主要发言人,他是我中学六年的同班同学。

我们曾在一起偷过学校香蕉林种植的西红柿,曾经趁黑夜把学校过河的小船偷走,划到对岸去“夜游”,寒假时在一起打过野狗,在寝室里偷偷煮了“改善伙食”,我们还捉弄过班上一位年龄比我们大五岁的女同学,捕风捉影硬说她与班主任老师“偷情”,弄得来全校当成新闻传播。

总之,一切孩子干的调皮事我们都一起干过。后来由于我父亲被捕,我变得老成起来,这种调皮事才收了手。中学毕业,我们同时考进了重庆大学同一个班,而且同住在一间寝室,颇有“手足之情”。所不同的是他积极靠拢组织,当了团干部,而我因家庭出身问题,被长期关在青年团的门外。

鉴于这种关系,批斗会开始时我并没有产生恐惧感。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手足之情”也要翻脸不认人,硬说我父亲被捕时,我曾哭过,还说过:“共产党乱抓人”。另外,他还揭发说我背地里经常赞扬大右派董世光。

我试图否认这些揭发,当场争论起来。陈思说,我的检查是在事实面前抵赖,并且暗示说我更为严重、更为关键的问题已经被组织掌握。他再次警告我必须端正态度,休想蒙混过关。

批判会,特别好朋友刘大奎的冷酷,让我心中寒透。这是我第一次偿到斗争会的滋味。难怪我看到斗争自己父亲时,有儿子登台揭发,当场表示与父亲划清界线的。

怎么在政治压力下,人性被扭曲得这样快,这样可怕?

第二天的批判会责令我站在会场的中间,气氛比前一天严肃多了。但我察觉到有一半同学眼里流露出对我的同情,他们并不发言,只是在喊口号时为虚张声势举举手。

上纲上线本是共产党一贯的党风,这一点我已在历次运动中初步领教过了。平时一贯小心翼翼回避政治的我,从来没有去想共产党的好坏,也从来不发表意见,真没想到因为几封同母亲的家信,就被搅进了这次政治运动中。

这么一想,我马上产生了抗拒心理。开始我还承认这些信属于认识问题,但是刚刚说了几句,就遭到了刘大奎和陈思的驳斥,他们硬要把我们母子通信往替反革命份子翻案上套,说我的言行是公然反对人民民主政权的行为。这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我横下心,绝不向批斗会屈服。我一口咬定我在大鸣大放中没有说过任何反对共产党的话,并且说刘大奎的检举纯属无中生有。

我的拒不认错态度激怒了包围我的同学们,会场气氛开始敌对。陈思说在全校的斗争会上,还没有看到一个被批判斗争的人有我这么蛮横。会场上响起了口号声。

三天的批斗会下来,我被机械系反右领导小组认定是全系右派分子中态度最恶劣的一亇,于是决定对我采用特殊的斗争方法。

(一)曹英主持反右“批臭”会

从第四天开始,年级的反右领导小组长曹英亲自指挥了对我的批斗会。反右以来,他的反右领导小组,在全系组织了几十场斗争会,这人有一种使被斗争的人在他的面前垂头丧气而获得快感的心理癖。

为了满足这种快感,他不惜使用卑鄙的手段。全年级二十几名同学都败在他手中,一个个低头认罪,乖乖地戴上右派帽子。

四班的一位女生被他斗得几乎跳嘉陵江自杀,事隔二十五年以后才知道那位女生因拒绝过他的求爱才遭此下场。他得意洋洋夸下海口说,没有在他面前不低头的右派分子,所以他深得校党委的青睐。

那天,曹英将批斗会场专门进行了布置。会场上贴着标语,所有的课桌集中到教室的最后面,反右领导小组的三人成员坐在教室的讲台上,曹英坐在中间。会场笼罩着一种紧张空气。曹英的“三角眼”里,射出凶光。

斗争会开始,他一声断喝:“把右派分子孔令平抓出来!”

我的心一震,被推到会场中间。会场上响起了口号声,我头脑里空荡荡的,耳朵里分辨不出谁究竟在说什么。斗争会开了一整天,我也整整站了一天,两腿发硬,两眼发黑,心里难受极了。

散会后曹英宣布,晚上不准我回寝室,要在他们指定的房间里继续反省,并写出检查交待。这天晚上,三名党员轮流值班,守着我写了一个通宵检查。

天快亮时,我实在支持不下去,想打个盹。头刚刚伏在桌边,就被值班人在我背上打了一拳。

第二天,我又被带回批斗会现场听大家的辱骂和口号。因为一夜未眠和精神上的压力,我的身体已经渐渐不能支持,耳朵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曹英拿出我早晨交给他的检查材料,当着我的面撕成碎片,一边吼道:“这叫什么检查,重写!”他还骂道:“你这反革命家庭出身的黑崽子,生下来就反动,不过你放明白一点,你在鸣放中写给你母亲的信,她都做了交待,你怎么赖得掉?现在你越是替自己狡辩,你脖子上的绞索就套得越紧。”

第二天早上,我几乎交了一张白卷。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了!曹英拉长脸,冷笑道:“你以为你在大鸣大放中一言不发就可以掩盖你的右派本质么?现在根据大家的揭发,你已是一个典型的右派分子,老实告诉你,你的那个反革命老子注定了你是国民党的孝子贤孙。毛主席怎么说的,你那反革命家庭和社会地位,在无产阶级取得胜利后是决不会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你们千方百计想恢复你们失去的天堂。你的出生就注定你对共产党和人民有刻骨的阶级仇恨,你在大鸣大放中越是一言不发,越是表明你的阶级仇恨深!”

照此逻辑,我便明白,对我进行专政是天经地义的了。既然罪恶在我生下时就印烙在我身上,我这辈子就在劫难逃了。

既然如此,还要开什么斗争批判会,还要我向同学交待什么呢?

又过了一天,曹英突然说:“今天你向全班同学交代你和马开先的关系。”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这么多天来,我还从来没有见到她,她并没有参加我的斗争会。据说她在另一间教室里受到追查,我们被曹英有意地分割斗争。

“你看,这是马开先的交待。”曹英手里捏着一叠纸,狡滑而得意的向我宣示。“你必须老实交待鸣放期间你和马开先发生的奸情。就凭这一点就可以处份你,开除你的学籍,现在这些丑事,她已经交待清楚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我此时终于如梦初醒,我与阿先隔绝,原来是工作组的预谋。为完成上级交给的抓百分之十的右派分子名额的任务,反右工作组这几个月来真是煞费苦心!

男女私情是中国封建残余的禁区,现代中国虽不像古代那样,男女授受不亲,但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始终被认为是道德败坏。大学同学中,谁沾染上这种嫌疑,必会招致周围人的谴责,不但父母不容,就是同学之间也会受到冷眼和攻击。

因忍受不了这种攻击,涉嫌通奸的女同学在校园里投湖自尽的事时有所闻。我同开先虽有这种生理上的冲动,但始终不敢偷吃禁果。

今天,阿先怎么会这样糊涂,难道她也痛苦到了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抓屎糊脸”的程度了么?

为什么这种严肃的政治批判会搅进这么一出莫名其妙的绯闻?我来不及细细的推敲了,只是下意识地向曹英吼道:“把那材料拿给我看。”我盯着他手里的那叠纸,他奸笑一声,把那叠纸收了回去。

“把她叫来同我对质!”我冲他吼道,然而,这完全是徒劳的。

正是借用了这一手,会场兴奋起来,批判会立刻出现了高潮,先前一直缄默,并用恻隐眼光看我的几位同学,此时露出来的是鄙视和惊诧。

会场上一片骂声、吼声:“伪君子!”、“下流!”、“装什么假正经!”

那天晚上,我依然躺在那间关闭我的小房里,面前还是那张桌子,桌上还是放着一叠纸,曹英正坐在我的对面。

“何必装疯卖傻,自讨苦吃!”他以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挖苦语气说。“在强大的工农民众面前,哪一个资产阶级右派不向人民缴械投降?别说你一个学生,像章伯钧、罗隆基那样的全国都有影响的大人物,还要写不完的检查,你算什么?你必须下决心彻底认罪,彻底交待,今晚必须写出深刻的检查……”

我不知道如何写完了我最后的一次“检查”。我至今已完全不记得上面写了些什么,那几乎是在曹英一问和我的一答中写下的。

“抓屎糊脸吧!”只能如此了。我写完只觉得六魂出窍,恶心想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伏在那桌上呼呼大睡,梦中突然又被一阵震耳的口号声惊醒。

曹英已经走了,屋里静悄悄的,就我一人,我向玻窗望去,黄黄的灯下面,照着一个蓬头垢面的鬼!我心似刀割般难受,脑子里又开始膨胀起来,耳朵里还响着那可怕的回音:“反革命的儿子必是反革命。”

我想,自己是不是神经失常了?我想起那些疯子在垃圾堆里寻觅腐烂食物,找到后大把往嘴里塞的情景。我一阵心惊肉跳,立即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和脸,待证明我还能判定这些最重要的身体部位时,我才舒了一口气。

从此以后,我便想唱歌,或大声地发些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呐喊。晚上老想出去“散步”,在后校园的环校马路上,觉得凉爽的江风真够刺激,可以使我忘记那些我无法再忍受的苦恼和悲哀。我听得清楚身后跟踪我的脚步声,我便唱歌,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唱了些什么。

我想,我已临近疯狂了,我得躲开这可怕的后果。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年代中不知有多少与我相似遭遇的人被逼疯、自杀、我算尝试到了那悲剧的滋味。就在这精神快错乱的时候,我忽然从当时盛行的师生写血书向党交心中受到启发,我也写了一封交给党委宋殿宾的“血书”。

斗争会上口口声声说我是国民党的孑遗,因而刻骨仇恨共产党,既如此,为了解开这根套在我身上的绳子,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请求中共派我到“对敌斗争”第一线,接受中共的考验。我想,有了这封“血书”在中共手里,国民党孝子贤孙的罪名就不会再纠缠我了。

不料,这恰恰成了套我一生的绞索,这是后话。

只记得陈思、刘大奎、郭英华像看守犯人一般紧紧地跟着我,连上厕所都要守候在厕所门外。但是,他们再没有阻止我大哭大笑和唱歌了。也许他们怕真地把我逼成无法救治的疯子,或寻找自杀,“死了”可不好交代。也许还出自童稚之交的那份良心发现和同情可怜吧!

我以“全校的右派极品”受到了“保留学籍,劳动考查”的最高处分,这是全校顶级右派分子中的第一类。除了按“敌我矛盾”被抓的蒲世光、被劳教的林毓森之外,我便成了性质最严重的“右派分子”。

全校一共七十六名这样的极品,其中还包括四位年事已五十岁左右的老教师,处分既已确定,七十六人集中交总务处统一管理。

我终于从被人四面包围和监视的第二学生宿舍里搬了出来,搬进早先我同阿光一起复习功课,那幢旧教学楼旁边的楼房中,开始了我们正式接受监督劳动的改造生活。

临近春节了。那年的春节怎么过的,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陈思、刘大奎、郭英华像看守犯人一般紧紧地跟着我,连上厕所都要守候在厕所门外。但是,他们再没有阻止我大哭大笑和唱歌了。也许他们怕真把我逼成无法救治的疯子,或寻找自杀。

(二)校园里的牛

老图书馆崖下,那片长满杂草的老足球场被划为重庆大学农场的耕作基地,这里便是我们这七十六名极品脱胎换骨的劳动改造基地。

五八年二月,春寒料峭,我们七十六个人便靠锄挖、肩挑,将球场周边高低不平的地方填平成一湾足有五亩大的“水田”。“水田”灌满水后,用人力拉着犁耙将它刮平。

拉耙的五、六个大学生一字排开,踩着刺骨的冰水,在水田中歪歪倒倒挣扎着前进。我们满身被溅起的污泥弄成了泥人,摔倒在田里的就更惨了,那是寒冷的早春,冷得瑟瑟发抖,这种“壮观”还常常吸引路过的昔日同窗。

他们三五成群站在高处,指点着这些挣扎在水田中的“牛群”,有时还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笑声。

当年抗日图存时学生走在街头,面对喷来的高压水注的那种前赴后继、相互扶助的传统美德,不是还在中学语文课本中读过的么?今天,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残忍对待起自己的同学?他们的怜悯之心,当真被毛泽东接连不断的整人运动弄得荡然无存了么?

然而,反省起来,我的神经不是也完全麻木了么?我并没有因遭受冤屈,受到这般非人的虐待和羞辱而奋起反抗,当时胸中冷冰冰的,连一点反抗的火星都没有。经过斗争会那剧烈的刺激以后,神经处于麻木状态了。

在我蓬头垢面形同乞丐的躯壳内,只有恨在猛烈生长。遭到无端的残酷折磨和侮辱而不知道恨的人,恐怕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到了晚上,脚上总是奇痒难忍,水田里灌进了从教学大楼的蓄粪池里抽出的屎尿,痒大致是钩虫作祟,加上被石块瓦砾划破的伤痕,真是又痛又痒。

这倒分散了精神上的苦恼,使我不再想其它亊,每当仰望窗外的夜色想哭泣长叹时,却拚命去搔那双又痛又痒的脚板。

有一次,外语教研室的郑老师拉耙时,摔倒在水田里,我和旁边的两个拉耙手却喘着气,既没有马上把他扶起来,又不曾安慰他,看着他一个人蹒跚从水田里爬起来,全身发抖。
在他生病时,我未给他端过一杯开水。后来,每忆这事,都觉得惭愧,面对他,我的人性不也被这些可爱的同学们毁灭了么?我当时不是只想到个人的不幸,还在千方百计的向共产党辩诬自己的“罪恶”么?

不过,我并没有丧失记忆,正当我们挣扎在水田里向全校同学们,上着活生生的“监督劳动”的“现身课”时,全校的同学正在校党委的领导下“如火如荼”开展了“红、专”大辩论。

松林坡的大礼堂前的松树树杆上,牵着一排排的钢丝,上靣挂着一幅幅用白纸写成的"向党"交心书,这是些令人看后就呕心的杰作,其中许多篇还稳稳带着斑斑血迹。

那抬头的称喂就很令人肉麻,千篇一律以"亲爱的妈妈"开了头,下文抓了些"学而优则仕"或"光宗耀祖"的帽子胡乱戴上,以痛骂自已的"糊途"。

作者的这些“杰作”是出于真心还是慑于某种“淫威”?若出自真心,我想,前提就是虚构的。以我自比,自幼读书从没有“学而优则仕”的东西,光宗耀祖和剥削他人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从中学到大学,我一直是在共产党的教育下成长起来,扪心想来,若不是不断的运动步步逼迫,社会的歧视和压迫,我怎能由怕变成恨?

但直到当时,我肯定没有对共产党的刻骨仇视,也更没有预谋的猖狂进攻,我只是可怜和渺小的牺牲品,是一个用来使周围人产生害怕而不敢反抗的牺牲品而已!

至于要讨论这些"交心书"问世的原因,我想当时看到我的同学们如此受人践踏,也未必不会像他们一样写出这样水平的“文章”来!

无奈啊!也罢,且看看另一张怎么写:

那标题是醒目得多了,《拔XX白旗,与XX商榷》:

“近来据我观察,你的思想包袱背得不轻,平日生活无精打采,学习不发言,斗争右派不表态。好像完全置身运动之外,你在想什么自己最清楚,单提你在这次大鸣大放中的错误言论就已不少。你说我们现在没有自由,我们不禁要问你所要的是什么自由?自由自来就是有阶级性的。

有资产阶级的自由就没有无产阶级自由;今天有我们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自由,就容不了你的资产阶级自由。我们今天只能用无产阶级的标准衡量,你当然会说没了自由。

由此可见,你是站在资产阶级右派的立场上来攻击我们今天的社会了。你又说:‘我们现在是非都是由党来划,不是按大家认定的标准来划。’你又错了。

难道你所谓‘大家的标准’还有与党的标准完全对立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你那个‘大家的标准’不就是资产阶级右派的标准么?你又说:‘大鸣大放把我弄得糊里糊涂,但确无反党的意思,我只觉得应当尊重事实。’

姑且我们也承认你并无恶意,但是你那个‘尊重事实’该首先承认党的领导是无比正确的事实;无产阶级专政也是无比强大的事实;一切与这个事实相违背的不是错误的就是反动的。

你之所以现在生活消极,犯了那么多错误还认识不到根本的原因,是你长期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上,在你灵魂深处还牢牢树立着一杆资产阶级,只专不红的白旗。但是你已经看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可悲下场!前车之覆不可不鉴,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好厉害的逻辑,仿佛世界上除了共产党的主张才绝对正确,再无其它意见的容身之地!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有“领袖”的绝对权威和个人迷信。一个人说了算的专制极权就从这里生下了根。

至于那些“运动”,就好比在街上无故地抓了些行人,硬给他们加了一大堆罪名便拉去砍头,砍头时还要他承认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一样。

直到今后证明,一人独裁,一党统治,变成了少数人追逐自己的“权”、“利”给国家带来的不是繁荣幸福、而是灾难绝途时,人民才起来反抗它、推倒它,这要中华民族付出多惨痛的代价?

经历几十年残害的我,意外的苟活至今,回忆起五十年代之大学校园的同学大家庭,其成员中许多人格的卑怯,懦弱和盲从。理性地思考其原因恐怕主要是专制主义暴力的扭曲,一党专制肆旡忌惮践踏了人的尊严!!

它的领导就是典型的党独裁的代表,灌输着共产党至高无上的信条,学校一经变成了狂热个人盲目崇拜的发源地。中华民族就面临着自相残杀和毁灭。

然而,生活又以无情的事实鞭挞着校园。当市场上的供应一天一天匮乏,尤其是那个为控制农民而施行的农业集体化,施行以后,全体人民都已尝到它的苦果,所谓的‘天灾’正用饥饿惩罚着每个中国人。

每到吃饭时,当每个学生都排着队在领取饭菜的窗口处,领到一个三两重的馒头和一勺白菜时,学生们当然不会忘记十年前,他们的大哥大姐曾在共产党的秘密组织下,吃饱喝足后,还要走上街头,举起小旗同游行队伍随流着高喊“反内战,反饥饿”的口号。

那殷世红仅仅说了稀饭清的像“浪打浪”,便被抓了出来斗争,最后关进了劳动教养所。现在,回想到那一时冲动而贴出的“交心书”,该不该有些矛盾和尴尬呢?也罢,共产党本来就是说一套做一套,何必对他如此“认真”?

问题是,他们真得到了忍饥挨饿时,就不敢说半个“不”字了!

当人们醒悟到这些,起来反对时,国家已挣扎在灾难绝途上了。这要中华民族付出多惨痛的代价?

(三)饥饿的大学生

五月一日,伙食团传来一个特大喜讯:为纪念国际劳动节,放假一天,五一全天三顿饭可以敞开肚皮吃。这一喜讯确实使我们这七十六名苦役犯振奋不已。

四月三十日下午五点钟我们提前收工,平时最感到吃不饱的江远被派去厨房帮厨,深夜十二点江远回来,兴高采烈地宣布:“伙食团拿出了比平时多五倍的面粉,张科长说,这次让大家敞开肚皮吃。”

江远兴高采烈的宣布:“这下伙食团拿出相当于平时每天五倍的面粉,张科长说:“大家老喊吃不饱!其实只差了点油荤,我平时还没有你们吃得多,这次让大家敞开肚皮吃,看你们吃得到多少?”

可中国人就是天生的穷命:食一直是打牙祭时才能见得到的。劳动的农民从来是拿粮食打主食,这些年来这统购一搞,农民连猪也不喂了,猪肉没了,加上我们也成了体力劳动者,原先那点定量当然就不够,这些道理,谁都明白。即使五一节这一天可以美美的撑一肚子,又能管过几个小时?

难道中国真因为人口骤增,土地收入微薄,收到的粮食已不能满足六亿老百姓果腹了么?那形容得似天堂般的共产主义岂不成了海市蜃楼?

我们为明天的“精彩”生活而兴奋不已,江远报告说,明天早上是稀饭、豆乾和油炸花生米,中午六菜一汤,馒头随便吃,只是准吃不准包。有人大声喊道:“打二两白干庆祝一下,今朝有酒今朝醉!”

唯独我独自躺在床上想家。弟弟走后,一直没有信来,不知道他们的近况如何了,他们可知道我现在也身陷右派泥潭,失去了自由,今后恐怕难以回家了。最让我牵挂的是外婆,最好不要让她知道我的不幸。

唉,以拯救全人类为己任的共产党,你不是自称是受苦受难者的救星么?怎么就连我家的四个老人孩子都不能宽恕呢?

第二天早上的稀饭已不比往常,干得能插稳筷子。那豆腐乾和花生米大概已经半年没有上过饭桌了。黄豆和花生米是一类统购统销物资,普通商店里买不到,若问为什么买不到,答道:“去向苏联老大哥换机器了。”

中午时分,每一个桌上摆着六碗菜和一盆排骨豆芽汤,主食是白花花的馒头,一桌一笼。那一顿,我吃了五个馒头,刘武吃了九个。

馒头毕竟不是早上的稀饭,加上肉食,下午胃便感到难受,肚子发胀的滋味并不比饥饿好受。我找了个僻静处在那里对肚子进行人工按摩。按摩的人渐渐多起来,按摩许久,仍不能消解,晚饭时就再也不想吃了。

张科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嘲讽地说:“怎么样?我说呢,这国家的粮食定量是经过计算的,成天喊不够吃,我看是思想作用。不好好劳动改造,却盯着这粮食定量做文章,就凭这一点就该好好改造。”

晚上八点钟,忽然男生宿舍传来了救护车的鸣号声。有人传出消息:冶金系一名学生得了胃穿孔,正被救护车送往医院。阿弥陀佛,我们这七十六名“同改”还算平安无事。

不过躲了今日祸,未测来年灾,年纪青青我们已陷在这种绝境中,还不知命中有多少灾难等着我们呢!

批斗示众,杀鸡给猴看过后,我们这七十六个人自忖这堂堂学府、几亩水田,又岂能久留我等被批倒批臭的五类极品,作脱胎换骨的天地?

能想出了一个“大鸣大放”,使出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阴谋”,划百万计的知识分子使他们声名狼藉的变成“资产阶级右派”,封住刚刚想开口说“不”的口,已属亘古首创、闻所未闻的中外专制独创。

毛泽东很明白,一个不小的知识分子群体划到了“专政”位置上,暂时是不能用“杀”以儆效尤的,对这个已产生出来的群体处置,确实很费了毛公的一番"苦心"。

他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用他“博大与宽宏”的政治胸怀,提出了一个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方法,来解决已经成为“敌我矛盾”的右派分子群。

这种瞒天过海,既欺瞒了他的党内信徒,也堵住了世界诸公的指责。

以后的历史证明,消化掉这么一个完全出自独裁阴谋的无辜知识分子群体,演出了中国历史上比焚书坑儒更大的悲剧。我就是经历了这么一个消化、改造全过程的幸存者。

五月二十日,全校师生员工在校园里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上午十点钟左右,彩旗、标语和横幅,从四面八方向风雨操场汇集。主席台上,悬挂的横幅红布写着“重庆大学首批下放干部欢送大会”。主席台两侧是标语式的对联,左边是:自觉响应党的号召,干部下到农村去。右边是:接受农民再教育,决心改造世界观。

校长金锡如在主席台上讲了话,接着呼“下放干部万岁”“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一批因“家庭出身”不良的员工,和社会问题复杂的“干部”共二十余人,站到了主席台前,他们在一片口号声中,戴上了校方特制的“大红花”,游行队伍簇拥着他们登上一辆披红戴绿的公共汽车。接着,彩车开路,游行队伍锣鼓齐鸣,跟着缓缓驶进的彩车沿环校公路绕行一周,以示告别。

这批下放干部,也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对我们这七十六名“极右”分子进行监督改造的工作组,不过这二十几人中除了几位共产党员是专职的特工人员外,其余都各自有问题,他们从此也永别了学校,再也没能回去。

我们七十六人一早就接到命令,叫打好各自的背包,到指定地点接受处分。我们没有资格参加“欢送”大会,我们心中明白,我们才是这次“欢送”的主体。大家默守在黄色楼房前面,默默无语,各自都有难言的悲哀和惶恐。

午饭后,驶来五辆“吉尔”卡车,将我们连人带行李装满每一个车厢。下午一点钟左右,在大彩车的引路之下,我们离开了重庆大学,向着南桐矿区进发。当重大的一草一木,一舍一楼,一一从车旁驰过时,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我必竟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三年了。

我忽然想到了阿先,一直就再没见到她,她真的永远消失了?她终于固执地主动地离开了学校,这总比我现在被押送离校要好得多。不过,一个女孩子在那个时候戴着那顶沉重的右派帽子,今后的路还不知怎么坎坷,她现在上哪儿去了?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呢?也许缘分就到此结束,我们真的就这样失散了,多么不祥的恋爱啊!

(四)余协和

当我们从学校押上练狱之路刚刚两个月,1958年7月,余妈妈的大儿子余协和来到了我住的宿舍中。

一进门他见我昔日睡的铺上堆着乱谷草,却不见了我的行李、什物,忙向周围邻铺的人询问,他们都只是简单的摇了摇头,并不答话,问到上铺的那一位,他面露惶恐的回答说“这铺从来没睡过人。”

余协和反复看那满铺堆着的乱草,心里拥起了一阵阵的疑惑,必竟当时他才十六岁,虽耳闻大学校园里的种种传说,并不太懂这“反右”究竟是怎么回事,尤其是疑虑我这个比他才大三岁的邻居,一个未出茅芦的大学生,怎么会身陷其中?

一九五五年我考入重庆大学时,我家紧邻的余妈妈家中就有了七口人,兄妹五人的吃穿上学,仅靠父亲菲薄的工资,幸好余妈妈没日没夜为人帮佣、洗衣,拼死拼活赚钱养家。

年仅十岁的余协和也同我一样背着背篼遍山遍野地拾柴火、捡二碳,十四岁初中毕业,本打算掇学在街上找零工,但是慈祥而善良的余妈妈说什么也不让才14岁的长子失去读书的机会。(直到十几年后才知道,为了筹孩子上中学的学费,在劳累之余还每个月到医院卖血一次……)

1955年初中毕业的余协和,以优异的成绩在全市的升学考试中被市一中和市三中同时录取,为了能减少学费,他听从了我的建议,选择了凭成绩减免学费的重庆第一中学,一中是当时重庆的重点学校,又紧邻重庆大学,从此他每遇到学习上弄不清楚的难题都会到我的宿舍,找我这个儿时一同背背篼的伙伴,也兼有一种照应的意思。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儿时同他在一起揩着背兜,满山遍野为生存而挣扎的伙伴,就这么离开了学校,消失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了!

那时的校园已是特务密布,处处陷阱的恐怖场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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