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志義:反貪腐與開新政

最近,孫立平先生提出了一條改革分三步走的路徑,即由反貪開始,撬動權力,然後除惡政,施憲政。另有人則不讚成他的想法。認為現在的反貪腐,只是一種權力鬥爭,是政治清洗,既不可能徹底,更不可能導致憲政法治。只有建立民主制度,依靠人民的力量,才有可能實現體制轉型。

其實,任何體制變革,都伴隨權力鬥爭。權力鬥爭不一定帶來體制變革,但體制變革一定有權力鬥爭。專制體制會帶來無窮無盡的、或明或暗的權力鬥爭,絕大多數的鬥爭是爭權奪位,但也有帶來體制進步的。1976年毛逝世後,權力中心倒塌,引發一場權力鬥爭。抓捕「四人幫」,正是這一權力鬥爭的表現。而這種權力鬥爭的最終結果,帶來改革開放,即體制的重大變革。雖然後來改革開放走樣,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社會矛盾確實得到根本性緩解,經濟發展開始步入正規。也就是說,文革結束後的高層權力鬥爭,是八十年代體制變革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國現在的形勢與毛逝世時相仿。如何擺脫困境?歷史經驗或可借鑑。

一,中國目前的政治經濟形勢與文革結束時相仿

1,經濟處於崩潰前沿。房地產危機,債務危機,超發貨幣引發的通脹危機,以及環境惡化的危機,正處於全面暴發過程中。中國GDP可由貨幣堆積起來,也可由貨幣打入深淵。中國以前所有能夠提升GDP的措施,如四萬億,現在都成為誘發經濟崩潰的原因。文革結束時,中國經濟也處於崩潰前沿,雖然現在的經濟與那時的經濟不處於同一水平,尋致可能崩潰的原因也不盡同,但經濟岌岌可危,卻是同樣的現實。

2,民間積怨甚深。那些下崗工人;那些失地農民;那些因思想信仰獲罪之人;那些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民眾幹部;那些因謀生,因上訪,而被打,被勞教,被精神病的人;那些私有民營財產被無端剝奪的人等等,已經構成中國目前社會動亂的根源。文革結束時,也有地富反壞右,有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有階級敵人,有投機倒把分子等等。從人數上看,現在對政權抱怨之人,決不會比文革結束時更少。

3,政治思想領域爭論激烈。中國是要搞市場經濟還是權力經濟,是實現憲政法治,還是黨領導一切。爭論的焦點在「中國模式」上,這樣一個少數官員致富,依靠出賣資源,剝奪人民,污染環境的發展方式究竟是成績,還是禍害?現在有不同看法。文革結束時同樣政治思想領域爭論激烈。爭論的焦點是文革究竟該不該搞,是一場災難,還是防止「資本主義復辟」的方法?直到現在,這場爭論還未止息。

4,權力同樣出現多中心,權鬥激烈。而且現在激烈的程度甚至過於毛逝世時,那時只是政治爭鬥,現在還有利益原因。反腐敗必然表現為權鬥,因腐敗份子皆為有權有勢之人,他們也會運用權勢反擊,因而使這種鬥爭顯得更為激烈。

二,開啟新政與否定舊政

改革實質上是開新政。開新政的一個前提是否定舊政。如果舊政一切都好,那就不用改革。文革時高叫「形勢大好,不是小好」,那還能否定文革?現在主流謀體唱讚歌「中國崛起了,世界老二了」,那還能否定中國現在的發展模式?否定需要勇氣。據說黨有強大的自我糾錯能力。但我至今還沒有見到有那一位黨的領導,黨的幹部能夠否定自已。毛澤東知道很多人對文革有看法,所以他一定要挑選一個不會否定他的人來作接班人。更不用說如果他沒死,有誰能膽大包天,否定文革?

目前的反貪腐從一定的意義上說,確實是一場權力鬥爭。但不通過某種方式如反腐,拿下那些該為舊政錯誤負責的權勢人物,剝奪其權力和影響,新政就建立不起來。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如果由腐敗份子掌權,官員財產公開就永遠實行不了。文革結束時抓「四人幫」,當時確實是權力鬥爭。但如果沒抓「四人幫」,剝奪其權力,清除其影響,他們仍處於權力中心,以後能否定文革?地富反壞右能摘帽?冤假錯案能平反?能有以後的改革開放?

統治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可以在不進行暴力革命的條件下,為廢舊政開新政提供了一種可能。即它不一定能廢舊政,卻提供了一個機會。中共歷史上有很多權力鬥爭,如高饒反黨集團,彭德懷反黨集團等。都沒有帶來廢舊政。但抓「四人幫」,則完全不同。為了使抓「四人幫」有合法性,必須對其進行揭批,清算其錯誤和罪行。而「四人幫」是舊政的掌權者,清算四人幫的罪行就是清算舊政的罪行。這就為否定舊政開啟新政帶來可能。

權力鬥爭能不能轉變為體制進步,其可能性取決於兩因素。A,權力鬥爭獲勝者是否是舊政的主要執政者,如果不是,他便可以不為舊政的錯誤或罪行負責。因而他既可以這些錯誤或罪行來批判權鬥對手,又會提出一些與舊政不同的施政方法。而這些方法大多比舊政更進步或更開明。B,存在難以克服的政治經濟社會危機,不開新政無法擺脫危機。權力鬥爭勝利者要穩住他的權力,必須變革施政方法。

中國目前政治經濟社會危機一觸即發,通過反腐敗能否開新政,受複雜因素影響,確實不可預知,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可能。

三,危機對權力鬥爭產生倒逼影響

毛逝世後華國鋒抓「四人幫」,當時號稱是路線鬥爭,但實質上是權力鬥爭。如果是路線鬥爭反倒好了,因「四人幫」的路線就是毛路線,如果真正是路線鬥爭。那就必須否定毛路線,由此可帶來體制進步。顯然,當時對華國鋒等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但華既不具備毛那樣的強勢,又面臨毛路線帶來的巨大社會危機。一個最棘手的問題是建國以來,在階級鬥爭理論下,受打擊迫害的人,數量達到以億計算,波及農村、工廠,知識界以及官場。不清理毛路線,這些人便得不到解放,社會就無法得到安撫,華的政權就難以穩固。

這樣一個龐大的群體,尤其是受害的官員和知識份子,他們具有很大的活動能量,必然不滿足於抓「四人幫」只是一種權力鬥爭,而要求清算舊政,否則他們中的大部分便得不到平反和解放。所以抓「四人幫」之後,高層仍然權鬥激烈。不過這種權鬥,已然和路線鬥爭交織在一起了。「真理標準」的討論,正是權鬥具有路線鬥爭性質的表徵。華以後丟失權力,只是由於他堅持舊政。而舊政完全不得人心。所以鄧對華的替代,不僅是權力的替代,而且是新政對舊政的替代。鄧時代,平反冤假錯案,給地富反壞右摘帽,既是對舊政的否定,又給新政帶來合法性和巨大威望。84年,北京大學生打出標語「小平你好」,那確實是人民真實的心聲。

現在中國的政治形勢與1977年前後相仿。反腐敗已經引發高層權力鬥爭。權力鬥爭中也交織路線鬥爭。如處理薄熙來,就有一個重慶模式,審查周永康,也涉及「維穩」體制。其中充滿爭議。而中國目前政治經濟社會危機對政權壓力最大的,與文革結束時相仿,那就是人權危機。由於我們後來的改革走樣,即沒有徹底進行政治體制改革。階級鬥爭在鞏固政權的理念下捲土重來。經過二十年的累積,又出現一個個人權利受到政府侵害的龐大群體。我想數量不會少於文革結束時。這些人要解放,要平反,要自由,必然對高層權力鬥爭產生倒逼影響。

如果中央派出一個巡視組,就被成千上萬的上訪人員包圍;如果政府要征農民的土地,農民拿起棍棒反抗,只能動用武警鎮壓;如果一個小販被打,能引起網上的巨大討伐聲浪;如果國家領導人出訪,經常受到外國政府和人民對中國人權的強烈指責;如果天安門廣場的便衣警察,有時候甚至比遊人更多,那這個國家已不是一個正常國家。如果當權者不能解決這些問題,要維持舊政,高層的權力鬥爭就不會止息,正如華國峰抓「四人幫」並沒有止息權力鬥爭一樣。

當然,政治的一個最大特點是具有不確定性。現在的政治形勢與1977年相仿,卻不等同。中國究竟會如何變化,只能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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