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密檔案】「徐州突圍」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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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2年2月15日訊】一九三八年五月初,前國民黨政府交通部在武漢電訊系統中徵招赴抗戰前方工作的員工。我和黑祥林、王正、楊浩芳,還有一位王渭江機務員應徵,組織了交通部第一通訊隊,我被任命為隊長,立即率隊北上奔赴徐州前線。當時徐州城乃第五戰區長官部所在地,司令長官為李宗仁將軍。由於日軍不斷轟炸,小隴海線一帶電信路損壞嚴重,故組織無線電信隊,以適應新的需要,我隊以徐州為基地,視情況隨時移動來往於邳縣、新鄉、炮車一帶。我們從武漢出發的次日,適逢台兒莊大捷,全國人心振奮。曾記得徐州城中萬眾歡騰之狀,晚上有盛況空前的遊行慶祝活動。不久,日軍採用包圍策略,擬一舉吃掉我第五戰區的全部兵力。

這時第一通訊隊又移駐徐州城內。五月中旬,我奉命去開封領一部新機。不料火車尚未到黃口站,忽然停車不前,一直等到次日,據說前面有阻礙。我估計戰爭時期情況多變化,不能再呆等,於是立即徒步折返徐州城。進城後發現街上竟靜悄悄,無一人。再前進,頓見昔日繁華鬧市,今天已是敵機大轟炸後的一片廢墟。路經某醫院時,見有幾個扶了拐杖的殘廢軍人,彷徨於大門附近,一片淒楚之狀。蓋偌大徐州竟成了一座空城,心知情況不妙,但駐軍和全城老百姓到哪裡去了呢?時間僅隔兩日,有隔世之感。這時敵機又飛來偵察,即伏臥地下約二、三分鐘,敵機飛離,我考慮到情況不明乃是軍家大忌,我怎麼辦呢?此時此地,我成了離群的一隻孤雁。想到通訊隊曾一度在西關某處大院內住過幾天,大院內的老大爺善良慈祥,全家和順,我們賓主相處不錯,我此時只有找他去求避一時再說,別無他策。正起身折返西關時,忽見遠處迎面來了一輛自行車,走近一看,原來是第六通訊隊長盛振翼,於是大喜。盛告以大軍已南移,第一通訊隊在某地下室內,隨即領我前往,見到了戰友們。得知黃口鐵路橋已被炸斷,日軍已切斷津浦鐵路,我軍已成被四面包圍之勢,目前只剩突圍一條路。

我取出地圖和大家商量對策。我大軍因是昨夜南撤的,追蹤不及,唯東南角淮陰等地仍在我手。我決定:一、立即將通訊器材全部破壞;二、當地招收的六名通信兵給資遣散;三、我和黑祥林脫下軍裝換上通信兵找來的兩套便衣後,全部五人輕裝向徐淮大道奔去。大家知道,如果走慢了的話,必與縮小包圍圈的敵軍遭遇。到了徐州西南郊外,才看到老百姓逐漸多起來。離城愈遠,人愈多,扶老搚幼,忍飢挨渴,滿面驚懼之色,休憩於道旁樹叢內,真是一幅幅極其逼真的流民圖。原來徐州城自遭敵機大轟炸後,全城百姓習慣於每日黎明全家出城,走向四郊(除鐵路線外),躲避空襲,日暮才回城。今天也是這樣,他們並不知道情況有變化。這麼多困難的老百姓完全沒有組織,聽其自生自滅而已,日暮敵來不知他們怎麼辦!我們匆匆而過,也不能隨便向之透露什麼。別矣,九里山!此情此景印象及其深刻,永遠難忘!

後來知道,我們一行人離徐郊後不久,日軍已緊縮包圍圈。當時上海抗敵第二劇隊(隊長瞿白音)也是赴徐州前方宣傳演出的,他們離徐稍遲緩一步,竟與日軍遭遇,頗有死傷。

我們一行人奔了幾天,經睢寧、泗陽等地到了淮陰。這時徐州已經失守,市面一片混亂不安之狀。當時形勢是長江兩岸自東西梁山直抵海口盡已棄守,上海租界已成孤島,靠外國輪船通航各處。前江蘇省政府主席兼司令官韓德勤,尚保有淮陰等幾十個縣,處在日軍的四面大包圍圈中。換句話說,我們雖已有徐州小突圍成功,但是要回到大後方的話,還有一段艱巨的大突圍工程在等待著我們。即穿過敵人長江封鎖線先到上海,再從上海乘外國輪船去香港,轉廣州,從粵漢鐵路返武漢。間關萬里,其中焦點為怎樣才能順利穿過敵人長江封鎖線。

我們從淮陰南下,抵高郵,此即江蘇省政府的南面邊境地。一路上傳說紛紜。有人說經揚州過長江乘滬寧線火車去上海為捷徑,但進揚州城時須恭恭敬敬向守門日軍行一個幾十度的鞠躬禮才行。有忘記脫帽的,日軍即用刺刀將帽子挑去,哪關你血流滿面!揚州乃我的故鄉,我的岳母和小姨妹因故未走掉,但是否待在城中仍十分渺茫。考慮到城門口這一關不好過,亡國奴的對待,生死由人,我再三考慮,這條路不能走!其餘四人都是外省人,所謂人生地不熟,更是一籌莫展。

正籌思間,在高郵旅社邂逅了一位適才來自上海的張老闆,張某和一個夥計,攜帶兩輛獨輪車的貨物擬去淮陰銷貨,他經常跑蘇北生意,這一趟帶的是幾百雙線襪。他離上海時,徐淮形勢還是大好。我即與之招呼,互相詢問前途情況。張老闆有鴉片嗜好,常在房間內一榻橫陳,大過其癮。我常睡在其煙具對面,相與傾談,所謂「預知山前路,須問過來人」。原來張某頗具神通,有豐富的社會經驗,領有一張敵偽關卡的通行證。但商人就怕市面蕭條,我竭力說服他不必北上,不如回上海。張在猶豫中。不過張某也頗關心大局,曾說服他的女兒在上海讀中學,愛國熱情很高。我們最後在煙榻上達成君子協定:他帶我們五人去上海,到上海後我們將他的幾百雙襪子全部購下,以示酬謝。張又告我,從高郵出發須經過好幾個地段,既有新四軍,還有所謂遊擊隊(實際土匪),最後才到長江邊敵佔區,那裏有日軍一個小隊沿江巡邏。當時我們發薪不久,全體共有六百元現鈔,必須設法收藏,以免萬一遇到土匪。張老闆說最佳辦法是將鈔票藏在車上襪子內,放在襪盒的最底層,我們都認為此法最妙。

於是我作為張老闆的管賬人,和張各坐一輛獨輪車上的一小席地,其他四人,則作為張的小夥計,徒步跟隨車後,浩浩蕩蕩經泰興、黃橋等地,直奔新港碼頭。而張某原來的那位面帶幾分陰森的真正夥計則因事去三江營老家探望去了。幸而一路平安順利抵達新港碼頭,卻巧日軍又出去巡邏,關卡上幾各漢奸維持會的人物由張某去應付。稍耽擱一下關卡就通過了。張某購好船票,大家一腳踏上了意大利輪船,我們五人自離開徐州以來一直懸掛的這顆心算是放下了一半。為什麼呢?船還未離開碼頭呢!船起航了,我們半月來一直緊張著的神經才基本上輕鬆。在船上張某告訴我,他的那位存心不良的夥計曾建議他在過新港日偽關卡時不妨告密,那麼幾百元現鈔唾手可得。張未採納。張的女兒在上海常參加抗日宣傳,張某自然受到一定的熏陶,所以良性未泯,都是中國人嘛!

外國輪船停靠上海租界碼頭後,我找到了我的叔父母和姑父母一家人暢敘一路情況,甚慰。偶登高樓,可以望見閘北一帶的抗戰廢墟!遙見日軍持槍佇立,猙獰狀態令人憤概。上海人民在抗戰中曾寫下有聲有色的喋血篇章,現在雖處孤島,但有血性的中華兒女仍在摩拳擦掌,群情激昂。不少學生離滬參加了新四軍,其中還有我的一位堂表妹,因他們以為「新四軍」是抗日軍隊。

我到上海後兌現了諾言,將張的襪子全部認購,並托張將襪子郵寄武漢。我們五人輕裝登上外國輪船直赴香港。這時除廣州灣外,海疆盡失。船經臺灣海峽,風浪漸大。遙望海峽對岸,是被日軍佔領了幾十年的臺灣島嶼。到香港之次日,我們乘小船到廣州,登上了粵漢路火車,逕返武漢。這時粵漢路及其以西仍金甌無缺,但廣大東陲已經淪陷。一路行來真是:「聽吧,滿是大眾的辛酸!看吧,一年年國土的淪喪!」

我們一行人從徐州突圍,兜了半個中國的圈子,回抵武漢,可謂丟盔棄甲,狼狽而回。但我們卻喜聞李宗仁將軍率領的十萬大軍當時先是南移,然後於宿縣之南突然向西衝過日軍較薄弱的包圍圈,日軍無可奈何。我大兵團強過日軍包圍線後立即掉轉槍口嚴陣以待,保存了有生力量。這一突圍是成功的,在戰略上無疑是打了一個大勝仗,出於日軍的意料之外。顯然每一個中國人聽到都是萬分高興的。這和後來西方所崇拜的「敦刻爾克撤退」相比毫無遜色。且前者是在軍事力量未遭損失的情況下突圍成功,後者在登舟時裝備棄盡,死傷累累,完全是一副狼狽像。此即東西方兩個大兵團突圍的重大區別所在。

外八首:



一、 台兒莊大捷

霸王古邑起煙塵 砥柱中流十萬兵

九里山前傳捷報 人人爭說李家軍

二、從軍

三十功名塵與土 手握寶刀競棄儒

但願飲馬黑水邊 兒女之情豈一顧

三、 大軍突圍頌

彭城形勢本艱難 巢覆廈傾指顧間

莫道突圍非捷訊 回師應作凱旋看

四、 徐州突圍

幅幅流民圖不同 徐州父老怨蒼穹

可憐九里山月前 一片蕭條昏黯中

五、 淮泗道中

欲請長纓氣貫虹 書生偏慕祖生風

誰知壯志成詩話 半月流離淮泗東

六、 嶺南道上

間關萬里賦歸來 目擊殘鴻嘆劫灰

五月榴花南嶺路 傷心國事有餘哀

七、 湘江道上

洞庭夕陽一輪斜 柳色青青映晚霞

四面漁歌楚聲裏 湘江到處有悲笳

八、歸來

彭城暫別楚王台 萬里歸來剩劫灰

燈下漫言征戰事 今宵欲醉夜光杯

本文作者袁明誠先生 ,曾是深入敵後抗日的國軍軍官,祖籍江蘇揚州,生於1910年12月28日,2002年5月11日去世。此篇回憶文章寫於1990年代初於南京。

文章來源:《黃花崗雜誌》第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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