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宋詞】人世幾番風雨 春歸夢已涼

品讀宋詞系列二之四: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 作者: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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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北京時間2021年11月08日訊】淳熙六年(1179年),南宋詞人辛棄疾已經四十歲了,這是他離開家鄉、南渡入宋的第十七年。這一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多了幾場風雨,也似乎變得更加短暫。

辛棄疾的筆下,從來不缺少風雨的影子,那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物是人非,也是「可惜流年,憂愁風雨」的飄搖亂世。在他眼中,風雨蹉跎了他的青春歲月,消磨了他的畢生理想。

這位有志於收復失地的江南孤客,多年來在南方兜兜轉轉,做著各種與北伐無關的地方官,甚至大半的時間被罷官閒置。這一次,辛棄疾再次接到朝廷的調任令。他明白,這是天子對他的又一次敷衍罷了。

上任之前,同僚為他設宴送別。面對著春光將逝的景致,想起自己努力實現卻遙遙無期的北伐戰爭,辛棄疾越發感到風雨的無情和理想破滅的苦悶。在宴席上,他把酒也難歡言,飽蘸著血淚,寫下一首文辭豪壯而情感深沉的慢詞《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詞境賞析

《摸魚兒》有段小序,介紹了創作背景,有助於讀者理解詞意。淳熙六年,辛棄疾接到朝廷調令,從湖北轉運副使轉為湖南轉運副使。在送行宴中,他有感而發,寫下了這首慷慨悲歌。

從字面來看,這首詞上片抒情,表達了春意闌珊時,詞人對春天的深深眷戀;下片詠史,借美人遲暮之典故,進一步闡發忠臣遭讒的失意和感慨。上下兩片看似毫無關聯,其實都是圍繞詞人北伐之志而寫,並將個人命運遭際與國運興衰相聯繫,在藝術上有「峰斷雲連」之妙。

《摸魚兒》中,南宋詞人辛棄疾在花未開、春未到之時,就提前為它們嘆息、哀悼了。圖為《幽花小禽圖》局部,北宋趙佶(傳)繪。(公有領域)

開篇幾句,詞人便寫得千迴百折,蕩氣迴腸。「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已是暮春時節,這春天還經得起幾場風雨的侵襲?聯想詞人生平,自二十幾歲時參軍殺敵,何等豪氣干雲?但是在南宋,他一次次被朝廷委任閒職,一次次因讒言免官,到了四十歲仍然一事無成。眼看著盛年不重來,詞人的生命還能再承受幾場風雨的考驗?

緊接著,詞人繼續抒發對春天的憐惜之意:「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一般人惜春、傷春,都是在花落的暮春時節,而詞人卻在花未開、春未到之時,就提前為它嘆息、哀悼了。花開得早,凋謝得就早,何況風雨之後一地落花,更是觸動他的感懷。

「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詞人深情地呼喚春天,請為我短暫停留吧,你看那蔓延至天涯的芳草,就像阻斷了歸路一樣。春天無歸路,詞人又何嘗不是,他在北方的家鄉,早已淪陷金人之手,收復失地的願望又是那麼遙不可及。他一個「江南遊子」,如何找到真正回家的路呢?

詞人這般惜春、留春,那麼春天如何回應他呢?「怨春不語」。春天就像他未竟的理想,終究是一去不復返。「算只有殷勤,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這世上,或許只有彩繪屋簷下的蜘蛛,辛勤地吐絲結網,粘住飄飛的柳絮,留住片刻的春光吧。這般悱惻纏綿的情懷,這般鍥而不捨的精神,不正是詞人為北伐而奔走一生的真實寫照嗎?

詞人筆鋒一轉,在下片寫道:「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他借用漢代陳皇后從金屋藏嬌到幽居長門的舊事,把她塑造成一位受人嫉恨、與皇帝無緣相見的苦命紅顏。這位紅顏,就像屈原筆下的美人一樣,蘊含了作者的命運遭際。

南渡以來,詞人曾經因為堅持北伐受到皇帝激賞,但是很快皇帝改變心意,將他冷落、閒置。同時,主和派官員的排擠,以及南北地域的隔閡,更讓詞人身處孤立無緣之境,備嘗孤寂、憂悶的心情。

他多麼希望,朝中能有賢明之士為他表明心跡,幫助他實現北伐夢想。但是現實中哪有這樣的人呢?「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陳皇后畢竟還能用千金換來才子司馬相如的文章,替自己說幾句話,那麼詞人對國家的一片深情,又能請誰向皇帝傳達呢?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詞人不愧是英雄豪傑,在無望的逆境中,仍然保持著傲骨和清醒。他告誡那些一味苟安的寵臣,哪怕你現在長袖善舞、風光一時,難道看不到古時候最受寵的玉環、飛燕是什麼下場嗎?

「閒愁最苦!」詞人志向難伸,英雄無用武之地,他不像上一篇提到的馮延巳,用一種沉醉酒宴的方式,努力拋卻閒愁,而是懷著舉世皆醉我獨醒的態度,發出悲慨無限的吶喊。他所惆悵的,不是和玉環、飛燕一類的朝臣爭名奪利,而是為淪陷的家鄉、積弱的王朝而擔憂,為自己年華逝去但是功業未成的境況而擔憂。

最後,詞人從懷古回到現實,以景語作結:「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他勸慰自己,不要去那高處憑欄眺望,因為一輪夕陽正落在,令人斷腸的迷濛柳色裡。表面上說的是景物,實際暗喻了南宋國事。斜陽,代指皇帝或朝廷,表明國家正在走向衰敗和危機,正是詞人一腔愁緒的根源所在。全詞在這種綿密委婉的氛圍中收束,更傳達出無窮韻味,令人沉思。

詞人背後的故事

在詞史上,辛棄疾一直和蘇軾並稱,成為豪放派詞家的代表。閱讀辛詞,的確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浩蕩恣肆的氣勢。辛詞還有一大妙處,即在豪放激昂中,仍然保有含蓄蘊藉、纖穠委婉之美。比如在這首《摸魚兒》中,他沒有一字提及個人志向,卻句句關涉他的理想和國家命運,還有他對傷春的一唱三嘆的感懷,都完美展現了詞之本色。

辛棄疾在《摸魚兒》中告誡那些一味苟安的寵臣,哪怕你現在長袖善舞、風光一時,難道看不到古時候最受寵的玉環、飛燕是什麼下場嗎?圖為《觀舞仕女圖》局部。(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公有領域)

一般人填詞,以「餘力」為之,用於歌筵酒席等場合,只是在文字中偶然流露詞人的懷抱與志向。直到北宋的蘇軾,詞作一洗綺羅香澤之態,表達出豪逸曠放的情懷,辛棄疾更是把自身的理想與情志融入詞曲中,他的每首詞,幾乎都在闡述他畢生為之奔走、經營的志向,真正達到「詩言志」的高度。

正是「知人論世」,了解了辛棄疾的生平,才能更好地理解他作品的內涵。辛棄疾是山東歷城人,他出生的時候,中華北方早已落入金人之手。辛棄疾的祖父,是個忠義之士,常常帶著孫子疾登高望遠,指畫山河。所以,辛棄疾從小就立下恢復中原、報國雪恥的誓願,他身上激盪的那種的忠義奮發的性情,正是從童年時代培養起來的。

剛過二十歲,辛棄疾就像岳飛一樣開始了軍旅生涯。他召集了一支兩千多人的軍隊,歸附手握幾十萬義軍的首領耿京,準備決戰金人,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第二年,他奉命南渡,聯絡南宋朝廷。誰知歸來時,他得到的竟是耿京被暗殺、義軍全面潰散的噩耗。

毫不遲疑,辛棄疾率領五十多人,衝進了駐紮著幾萬金兵的敵營。那時候,叛軍張安國正忙著在開「慶功宴」,疏於布防。辛棄疾的奇兵個個以一擋百,很快生擒了叛軍。他並不急於殺死張安國報仇,而是不遠千里把他押解到南宋朝廷,接受天子的處決。

辛棄疾參加義軍的經歷,讓他名重一時。「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說的就是這段崢嶸歲月。宋高宗非常讚賞他的赤膽忠心,並授予官職,將他留在朝中。之後辛棄疾客居江南,進入仕宦生涯。

後來即位的宋孝宗,一度表現出北上伐金、恢復國土的決心,辛棄疾也收到極大的鼓舞,嘔心瀝血為北伐出謀劃策,寫下《美芹十論》《九議》等論著。遺憾的是,朝廷對這些並不感興趣,或者把辛棄疾調任到各個地方為官,或者直接免官,讓他賦閒在家。這就是他說的:「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一旦有起用的機會,辛棄疾就會努力有所作為,也因此一次次遭遇仕途的坎坷。他在湖南做官時,曾花費大量錢財組軍隊、建軍營,不料卻被密報揮霍錢糧,被皇帝下金牌制止。江西出現大饑荒時,辛棄疾拿出官府所有錢財用於賑災,並下嚴令,囤積糧食者發配,投機強買者問斬。眼看著飢荒即將過去,又有人誣告他「殺人如草芥,用錢如泥沙」,導致他被罷官十年之久。

後來他在福建做安撫使,發現這裡缺乏海防工事,便立刻籌建「備安庫」,造鎧甲一萬副。這次他又以殘酷貪婪之罪被彈劾,再次被貶官。等到年逾花甲之時,辛棄疾第三次被起用,知鎮江府。這裡是南宋與金國交界的前線,他立刻著手備戰,為將士配備盔甲兵械,花重金派人到敵方打探軍情。但是,他又以「奸贓狼藉」為由被彈劾、免職。

官場上的一次次挫折,就像催促春天的一場場風雨,所以他不禁沉痛地吟唱:「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在這些挫折之後,他的生命之火逐漸燃盡,與北伐夢想也漸行漸遠。而那辛棄疾留下的可歌可泣的幾百首詞作,見證著他光耀千古的忠魂,以及「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孤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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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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