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書:給全國教師、學生、家長的一封公開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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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教師、家長、學生,你們好!

今天是教師節。這是我當教師以來第二十次過這個節日。坦率地說,二十年來,每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我所承受的壓力遠遠大過有關方面發的獎金和紀念品所帶給我的歡樂。這是由於我做人的良心因為受職業道德的拷問在這天就格外容易發現,而發現了的良心又會在重重的矛盾中遭受痛苦的煎熬。二十年來,幾乎每天都在慘烈的現實與美好的理想之間反復進行著艱難的抉擇。之所以說這是一種十分艱辛的抉擇是因為它關係到我及我的家庭的存亡。故而這份痛苦就顯得錐心剜骨般的尖刻。但是,今天,出於對做人應具備的基本良知的尊重與維護,出於對自己從事職業道德的遵從與持守。我決心不再逃避,並願意以一種十分坦誠的態度把自己心中二十年來經過無數次猶豫、爭鬥、反思、探求、肯定又否定後所得的一些心得說出來和大家一同分享。希望我這些觀點在大家心驚肉跳地閱讀完之後,能喚起良知未泯的人敢於面對現實的勇氣和發現並改正錯誤的決心。

有人曾問撒旦:怎樣殺一個人?

撒旦答:割斷他的喉管。

 

有人又問:怎樣毀滅一個國家?

撒旦答;只要廢掉它的教育就可以了。

請允許我先給大家講這麼一個故事:那是1985年7月,即將參加畢業分配的我去當時讀書所在地——地區招待所門口的一家小郵局等人。當時碰巧有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女人走進了郵局。讀了兩年英語專業卻還沒有過和一個真正說這種語言的外國人交流的我,很想借此機會練練自己的英語。記得當時那位外籍女人十分禮貌地把手中的信交給郵所的員工時,年輕的服務員熱情地一邊為她貼郵票,一邊問:這漢字寫得很漂亮,是你寫的嗎?茫然不知所問的她聳聳肩,不知該怎樣回答,於是轉過身來望望身後,這時躍躍欲試的我就立即走上前去,用英語流利的問:我能幫你嗎?喜出望外的她讓我趕快幫她的忙,但是,這時的我卻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了,因為我的腦子裏首先湧出了這麼一堆的問題:這是一個直接引語,還是間接引語?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如果是疑問句的話,它是一般疑問,還是特殊疑問?若按一般疑問來結構的話,謂語動詞是用系動詞,還是實義動詞呢?如果把它當成實義動詞的話,哪,我應該用“DO”還是“DOES”呢?外國人看我站在那裏結結巴巴地漲紅了臉,卻開不了口,就莫名其妙地望著我。當時的我真恨不得腳下的地突然裂開個洞,好讓我立即掉下去。後來,雖然我把服務員的問題胡亂地譯給了她,而且也把她的答案譯給了櫃檯裏的服務員。但是,我毫無專業水準的表現令我的自尊心受了極大的打擊。雖然外國人在不停的讚揚著我:你的英語非常好,並隨之而離去,但我卻陷入了有自知之明的深深的自責之中。

一個學過十年英語,經過大學所謂專業訓練的大學生,竟然對這麼簡單的表達顯得會如此地艱難吃力!這在我無疑是種莫大的恥辱,於是即將走上講臺的我給自己定下了這麼一條信念:我決不能讓我教出來的學生像我一樣!

今天,二十年過去了,我教過的學生成千上萬。二十年中我都始終不渝地把上面的信念作為我英語教學的最高理念。但是,除了我在大學學過的《語言學》的核心理論給了我的信念以永恆而堅定的支持外,我受到了包括學生在內的所有同事、家長、校長的一致反對。這是因為我所教的班的成績,在每次的排名中都幾乎排在最後。今天痛定思痛的我終於發現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我給學生教的,不是考試要考的,考試要考的,不是我願意給學生教的。所以這二十年我是在痛苦的掙扎中一路堅持著自己的信念,一路和只要分數的家長、校長、學生對抗著,爭辯著,卻又別無選擇地合作著。他們以我教學品質太差為由,不給我“優秀”的稱號,我沒意見;他們以我教學成績不好為由,不給我評職稱,我也沒意見,反正假期不用參加繼續教育就是了。最後,忍無可忍的他們讓我到閱覽室待崗。正好借此機會我閱讀了大量的可以為自己的信念提供大量理論性援助的書籍。而且通過閱讀我還更進一步發現了這麼一個可怕的事實:不僅英語教學,我們的整個教育體制都在“應試教育”的模式下正一意孤行、大張旗鼓地邁向毀滅。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更不是嘩眾取寵,而是確定無疑的事實,讓我們一起來看看。

校長們在幹什麼

校長,一個代表著威望與智慧的名詞,一個集崇高的道德與淵博的知識與一身,是傳播知識者的教師們的領導,是集高度的專業知識與超人的領導才能與一體,具備管理學、教育學、心理學等理論知識的專家。但不幸的很,我所在學校的校長只表現出了後邊那個“長”字的特徵,他和衙門裏的局長、科長、縣長一樣擅長的是迎來送往、作揖叩頭。白天開會講話可以做到字正腔圓,晚上飯桌上征酒逐歌可以做到技壓群芳。至於怎樣搞教育,要麼就不懂裝懂,要麼就懂卻裝作不懂,一切都按“上面”的指令辦學。他們把高考、中考、會考的成績,把評比、檢查、上等級評估看成是自己工作的重點,因為這些都和政績、升遷緊緊掛鈎;又把學校的基建、設備更新、校服購置、教材征訂、學位出售當成是心目中的核心任務來抓,因為這些都和自己能否發財密切相關。學校百來號教師的調動、升任、晉職、評優等凡是要動用他手中那支筆的諸多事項,都是他創收的大好機會。當然他的工作不僅僅是收,還必須要往上送,至於他往上送多少,恐怕只有他和收的人知道,不過這個數字大家背地裏都很清楚。原則上是“大錢辦大事,小錢辦小事,沒錢不辦事”,整間學校事實上就是他家開的。每個學期的獎金有沒有,有多少都是他說了算,到底學校的收支情況怎樣,除了他和“小金庫”的管家外,其他人一概不知,至於財務室的會計明地裏是“記帳”的,暗地裏卻是幫校長“平帳”的。既然一校之長有這麼多的工作要做,教學工作只好簡化成兩個字——分數,“分數”是由試卷上來的,所以校長抓教學的主要精力就投放到了考試上,考試包括中段考、期末考、會考、聯考。最近考試制度有所改進:取消中段考,改為月考。換句話說以往兩個月排一次名的工作,現在每個月就要進行一次。當然排名表裏第一行是班級名,第二行就是任課教師的姓名,而每次總會有人要排在倒數第一的位置,可是誰不願意進天堂,誰又願意下地獄呢?所以本來針對學生的考試,卻把考學生的老師也考得膽戰心驚。除了以上這些工作外,校長還要外出開會學習、調研取經,不過至於去什麼地方,開什麼會,多數不會像成績表上那樣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無論大會還是小會,他都會念念不忘地威脅老師:教師的鐵飯碗很快就要打破,誰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就要努力找工作。他還有句經典名句:只有教不好的老師,沒有教不好的學生。至於每年一次的“校園藝術節”是他借“豐富校園生活”的名,借機向到會的各級領導和交警隊的領導(文明共建單位)光明正大地送一個大大的“紅包”,反正錢是學校送的,情是校長落的。每晚和什麼人去什麼地方吃飯也是他比較棘手的問題。說現在的學校是清水衙門,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借讀費”一個學生就是壹萬左右(我們是三類學校),每年單這一項就是百萬元之多,具體每個學生收多少,由校長定,而且有價可講。平時他不僅要處理學生,管理教師,還要和建築商、書商、電腦商、制衣商、等各種和學校可能有業務往來的商人打交道。所以我們學校的校長身上早已沒有了文質彬彬的知識殿堂裏帶頭人所應有的風範和表率。倒是徹頭徹尾一副十足的官僚、地道的奸商、純正的地痞像。你們那裏的校長怎樣我不太清楚,但我的校長其品質和人格與生產隊的隊長沒什麼差別。

老師們在幹什麼

以“傳道、授業、解惑”為天職,以“塑造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為己任的教師們,被看成是從事“太陽底下最輝煌”職業的人。他們從校長坐在話筒前手捧著各班考試成績的對比表,嚴肅地進行“教學品質”分析的那天起,便把所有教書育人的工作重點轉移到試卷的分數上去了。如果一位稍有教學經驗的老師心裏非常清楚:只按教育局發的教材進行常規化教學,教學成績肯定上不去,因為每份試卷裏的試題在教材中不一定都有。所以要想在考試中取得優異成績,就必須要做各類的“模擬題”,從大量的題海中像淘金的礦工從泥沙中篩選金沙一樣,艱難地從成堆的習題中去“撞題”。所以現在每位教師的教學法寶仍像我二十年前做學生時一樣還是“考考考”,當然,當今老師手中的武器隨著現代工業文明突飛猛進的發展已有了極大的改良,他們利用電腦、印表機、油印機等銳利而高效的電器設備輕而易舉就可以印出一大摞的題來。然後用不容置疑的所謂標準答案和日漸完善的改題技巧,很快就能將成績登錄在案。這些被稱為“教學成績”的幾個阿拉伯數字在今天就代表了一位元教師的全部:教學能力、道德水準、智商才識、思想品德、專業水準等;這幾個數位自然而然地演變成了教師評先進、選優秀、得獎金、升職稱等等爭名奪利的唯一資本;也正是這幾個數字將老師徹底催化成了急功近利、唯分是圖的勢利小人。

當分數成為教師的一切時,分數也成為了教育的一切。於是教師的一切工作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獲得分數,這些辦法包括一切正當和不正當的手段,反正他們心底裏也明白,這幾個數字根本上就無法代表自己和自己所教學生的真才實學。教學完全蛻變成了一種趕進度、完任務、走過場的形式。教師講課的水準高不高,課堂的駕馭能力強不強,課講得生不生動,活不活潑,有沒有啟發,富不富於哲理,閃不閃爍著思想的火花,具不具備著創造力,這些都不重要,因為試卷裏不考這些。不過要是輪到你上公開課,一定要把上面的東西全部體現在課堂裏,好讓來聽課的教研員和領導們喜歡看“花架子”和“湊熱鬧”的偏好得以充分的滿足。至於你平時的課上得怎麼樣,同事、領導、甚至連學生都不是十分關注。到時候只要成績表中的平均分超過市平均,或在全級能名列前茅,你就是好樣的,你就是“名副其實”的“好老師”,領導的表揚,同事的讚譽,學生的敬佩,都就給了你。老師的工作還包括:改作業、制課件、抄教案、填表格、訂計畫、抄襲他人的聽課記錄等。新參加工作的教師還要拜個師父,結個對,以便讓自己在大學學到的為數不多的真理念或新思維儘快得到強制性洗腦式的剔除,讓這些剛剛走出大學校門,對教育仍抱有一份崇高理想與高度熱情的新人們,在卑鄙而墮落的現實面前儘快地認清形式,然後不容置疑、不許例外的迎頭敢上。跟在早已麻木的師傅身後一道麻木不仁、不辨是非地獻身“蕩的教育事業”。班主任的工作就是配合上級領導完成好學生“修指甲、剪頭髮、穿校服”的政治任務。尤其是頭髮的長度,必須要符合上級的要求,要像“統一思想”一樣統一他們的髮型。

將個性的、特別的、與眾不同的一切都徹底而全面地根除。像校園裏那些被園丁修剪得園園的、方方的樹木和花草一樣不具備點滴的個性特徵。教師們所採用的各種教學手段與措施其功能正如園丁手中的那把鋒利的剪刀,將所有表現出眾學生的思想與行為嚴格地按統一標準進行規範與修理。因此千百萬不同學生的《學生手冊》裏竟出現了完全雷同的評語:“該生能遵守紀律,尊敬師長,團結同學,熱愛集體,熱愛蛇會主義制度、擁護供鏟黨的領導。”。這些曾經在學生時代遭受自己老師奴役的被奴役者,在成為奴役者之後更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地對自己的學生進行變本加厲的奴化,當然在成為教師之後他們自己並未擺脫被奴役的境地。他們至今被“選先進、評優秀、晉職稱、寫總結、剽竊論文、下載反思、剪設計、貼心得、接受繼續教育等諸多直接和獎金掛鈎的名韁利鎖牢牢地套定,沒有人願意越雷池一步,更沒人敢於質疑此種教育模式本身的合理和合法性。

大家都像《皇帝新裝》裏聰明而奸猾的大人們一樣,惡狠狠地拋棄了對正義與原則的呵護,死心塌地地參與到這腐朽的教育體制之中,窮兇極惡地協同罪惡的體制一起來摧殘學生。記得有這麼一位,曾獲得包括“嶺南教育新秀”在內的所有殊榮的省重點中學的女教師,在來我校做經驗報告時說道:“自從我擔任高三級畢業班的任課及班主任工作三年以來,就再也沒有和我五歲的女兒說過一句話,因為每天我起床走的時候,女兒還在睡覺,而每天我回到家中時,女兒已經睡著了。”這就是當今教師隊伍中被捧為“骨幹”的成功人士的典型。領導們把她作為榜樣派往各校進行宣傳示眾,並號召大家向她學習。但是,在我看來她根本算不上是一個女人,至少,她不是一個懂生活的女人。首先應該取消她做母親和妻子的資格。雖然她得了無數的獎狀和獎金,但這對她無辜的女兒和不幸的丈夫在根本上是不足以補償其損失的。

試想,一個連給自己的女兒和丈夫都不能提供做母親和妻子所必應付出的愛和關懷的人;一個連對自己的家庭都不能承擔應有義務的人,怎麼能夠作別人子女的老師呢?當然我們應明確指出:這並非是她本人的錯誤,而是整個教育體制缺乏仁愛,殲滅人性的罪惡所致;也是整個社會道德淪喪、愛心匱乏的根源所在。因為當一個教師把單純地追求分數變成為自己換取名利和學生獲得文憑的唯一目標時,他就把“人類靈魂塑造師”的偉大與崇高演變成了“人類靈魂摧殘師”的殘忍與失職。這已是不爭的事實。教師只是抱怨學生越考越差,但從來不檢討試卷裏的考試內容越來越難,越來越稀奇古怪。

老師只是一味地懲罰那些作業沒交的學生,但從來不檢討作業內容的死板、僵化、毫無情趣,或者根本就不夠時間完成。老師只是理直氣壯地指責學生厭學,但決不承認學生所學的內容確實令人生厭,這一明顯的事實。老師可以毫無顧忌地採用呵斥、責駡、利誘(獎狀、獎金)、哄騙(做思想工作)、威脅(叫家長、留堂)、罰抄、記過等方式威逼學生就範;但從來不為自己良心的出賣和原則的喪失而反省、自責。仿佛自己手中的一張試卷就能代表教育的所有一切,仿佛試卷裏那些可憐的數字就是一切真理的充分體現和涵蓋。

今天的一些教師已失去了對是非進行判別的基本能力和膽量。有些人甚至是:勢利、虛偽、務實、狡詐、奸猾、暴虐、浮躁、懦弱、猥瑣、投靠、說一套做一套,視“上級指令”唯真理。口頭上表現出對自由、民主、平等、法制、博愛、仁慈、包容、誠實等崇高品質的嚮往與信仰;行動上卻身不由己地追捧磚制、不公、獨裁、暴力、狹隘、自私、好大喜功、弄虛作假,只要自己有利可圖,就可以輕易地放棄做人的尊嚴和良知,對不公不義保持高度的認同,對邪惡奸詐給予堅定的支持和永恆的追捧。私下裏他們也許會承認: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做,但“上面”要這樣做,而且大家也都是這樣在做。這就好比在說,沒辦法,大家都在拿刀殺人,我也只有拿刀的選擇。但是他們就沒有想過自己的子女不也在自己的屠刀之下?這便是今日教育環境下,教師的最大悲哀所在:用極其認真的態度和十分殘忍的手段,執行連自己心裏其實也十分清楚是完全錯誤的決定和指令。大家為了保住手中糊口的飯碗而放棄了為人師表者最起碼的道德操守:對正義誠實而堅定的持守。(待續)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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