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木:「批林批孔」運動中的幾位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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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1年9月30日訊】時逢馮友蘭的九十歲大壽,梁漱溟也接到了壽席請單,但他拒絕出席。在一封沒有上款的回信中,梁漱溟不客氣地說,他的拒絕,「實以足下曾謅媚江青」。馮友蘭對此事曾為自己解脫,他說自己是從「批儒」的觀點出發,以為武則天「反儒」最為徹底,卻並不知道「江青有作女皇的企圖」。

1985年11月,時逢馮友蘭的九十歲大壽,梁漱溟也接到了壽席請單,但他拒絕出席。在一封沒有上款的回信中,梁漱溟不客氣地說,他的拒絕,「實以足下曾謅媚江青」。

馮友蘭回復說:「來書竟無上款,窺其意,蓋不欲有所稱謂也。相待以禮,復如是乎?疾惡如仇之心有餘,與人為善之心不足。忠恕之道,豈其然乎?譬猶嗟來之食,雖曰招致,意實拒之千里之外矣。『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詩人誠慨乎其言之也。非敢有憾於左右,來書真率坦白,甚為感動,以為雖古之遺直不能過也。故亦不自隱其胸臆耳。」

馮的複信,可謂心情複雜。

不久,這兩位世紀老人相晤,交談中,宗璞向梁漱溟說明:所謂「曾謅媚江青」,並非事實,因此,梁的回信,乃是「不問事實的主觀妄斷」,而且「這種態度很要不得」。

這裏所提到的馮友蘭「曾謅媚江青」一事,是指1973年謝靜宜代表江青訪問馮友蘭,此後有人建議他上書銘感,「信是寫給江青的,但表示感謝毛主席、黨中央。」再後,江青「導演」「批孔」的鬧劇,可憐一代「大儒」的馮友蘭竟被其玩弄於股掌之上,所謂開會發言、外出參觀,等等,當時馮友蘭還在天津小靳庄見農民賽詩,詩興大發,又在醫院吟詩有《詠詩》25首,其中赫然有稱道「女皇」武則天的詩句,如「則天敢於作皇帝,亘古中華一女雄」,這在當時便被人非議為「謅媚江青」了。(何兆武先生的新作《上學記》提及馮詩有「爭說高祖功業大,端賴呂后智謀多」等,他以為:「這話說得毫無根據。現在有關漢初的史料主要是《史記》和《漢書》,可是這兩部書從來沒提到漢高祖打天下全靠(『端賴』)呂后的智謀,捧呂后其實是捧女權,跟著江青的意思走。」他還提及當年西南聯大的同學鄒承魯曾說:在西南聯大的教師之中,「最佩服的是陳寅恪,最不欣賞的是馮友蘭」,所以「最不欣賞」馮友蘭,在當年倒不是出於學術觀點的差異,而是出於政治的原因,即許多同學反感於馮「對當權者的政治一向緊跟高舉」,如當年他那本《新世訓》最後的《應帝王》,「是為蔣捧場的」,因而有失學者的身份。可見,人們對馮友蘭的認識,也是其來有自。)

1976年華北地震,江青又到北大的地震棚來看望馮友蘭,事後馮友蘭又「奉旨」獻詩,所謂「主席關懷如旭日,萬眾歡呼勝夜寒」云云。不久,江青又赴清華講話,再次招見了馮友蘭。把這一系列的事情聯繫起來,就與所謂「曾謅媚江青」差幾相似矣。

對此,事後馮友蘭曾為自己解脫,他說自己是從「批儒」的觀點出發,以為武則天「反儒」最為徹底,卻並不知道「江青有作女皇的企圖」,儘管當時有許多人私下議論「女皇」的種種傳聞,馮友蘭說自己「向來不信小道消息,我坐在書房也聽不到多少小道消息,我認為小道消息大概都是國內外的資產階級編造出來的。我只信報紙上的消息,我對於國內外形勢的認識都是以國內的報紙為憑」,於是,局促於書齋中的馮友蘭教授果然「畢竟是書生」,他大概不曾料到,「向來說,『詩無達詁』,可以靈活解釋,但是靈活也不能靈活到這樣的地步」。說這話的宗璞還譴責道:「有些人慣於歪曲詩的本意,甚至在所謂研究文章中杜撰,把自己的揣測硬安在別人頭上,這種做法甚不足取。」

之後,經過了馮友蘭父女的解釋和辯白,梁漱溟得知了「批孔」運動中馮友蘭的真實情況,此後,他們恢復了交往。

1989年,宗璞又在對汪東林《梁漱溟問答錄》一書的訂正中,詳細敘述了馮、梁之間的誤會,並認為所以會有這些「誤會」,即發生在他父親身上的「悲劇」,是完全出於「中國知識分子既無獨立的地位,更無獨立的人格,真是最深刻的悲哀!」

不過,這又讓人想到了梁漱溟。

當年「批孔」之初,梁漱溟沒有表態,後來他回憶說:「不料保持沉默也是有『罪』的。在全組二十餘人都紛紛『表態』,積极參加這場運動,努力改造思想之後,我依然沉默,便有人說話了。有人在會上不指名地警告說:『對重大政治問題保持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這裏邊有個感情問題,立場問題。』緊接著有人又在會上指名道姓地說:『前幾天北京大學某教授公開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有一貫尊孔而轉變為支持批孔,影響全國,群眾歡迎。據悉,某教授五四時代在北大還是一名學生,而梁先生那時已經在北大講壇上講授印度哲學和儒家哲學了。時至今日,如果梁先生也向某教授學習,公開表態和支持批孔,影響將會更大,大家都會歡迎你的轉變。』我聽罷直擺手,不禁脫口而出:『某教授的文章我拜讀過了,我與他相熟,前不久還碰見他呢。我懷疑他文章所說的是否是他內心要說的真話。』會上馬上有人反擊,嚴厲地說:『你有什麼根據懷疑別人?就憑這句話,你對當前運動持什麼態度,已經暴露無遺了。如何端正態度,在你自己。我奉勸梁先生不要再一次作運動的對立面了。』」

梁漱溟無權「沉默」,遂於1974年2月22日至25日,用了兩個半天,發表了著名的《今天我們應該如何評價孔子》的長篇發言,其中有一句讓人印象十分深刻的話:「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那麼,同是「新儒家」的馮友蘭呢?

因此,後來的梁漱溟對馮友蘭就不可能再如從前了,他對馮有了另樣的眼光。如其回憶:「在『批林批孔』運動開始後不久,我見他在報紙上發表了文章,一反自己的歷來主張,隨著潮流百分之百地否定孔子,我心裏很不舒服,便寫信批評他,要他答覆我為何這麼做。不多久,他便在女兒的陪同下,悄悄地同我見面,敘述他的理由,包括他的苦衷。我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批評他不對。但他當面向我作了解釋,我心裏的氣也平和了一些。人各有志,且各有所難,律己可以,何必強求於人呢!現在,這一切都已成了歷史。我想某教授如今回過頭來看看,應該說可以作出一個他自己滿意,別人亦認為公正的答覆了。」

晚年的梁漱溟與美國學者艾愷交談,其中還提到了馮友蘭。他說:「有一個人叫馮友蘭,我在北京大學教書的時候,他是我班上的學生,他是留美,在美國。他留美的時候還常常從美國寫信給我,通信。從美國回來就做大學教授,很出名。寫了三本書,特別是他有一部《中國哲學史》。這個人呢——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情,個性不同了——他好像是儒家,好像是發揮中國傳統思想,好像是這樣,可其實呢,他的為人是老莊的吧,老子一派。老子一派,就是不像那個儒家,好像忠於自己,一定要很正直,他不是那樣,他是有點……有點那個叫什麼,『什麼世不恭』啊,有那麼一個四個字,『玩世不恭』,他不是那麼本著自己的相信的道理,很忠實,不隨風轉舵,不,他有點像玩世不恭。後來不是那個江青很賞識他,到北京大學去看他,他還把詩詞送給江青,後來江青失敗了,所以他的名氣也就不好了。」(《梁漱溟晚年口述:這個世界會好嗎?》)

由此看來,晚年的梁漱溟對馮友蘭還是依然保持了他的基本看法的。

文章來源:李遜達薦文,原載《歷史學家茶座》第9輯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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