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災一周年前夕，由民間人士艾未未組織的震災死亡儿童人數統計活動，經過數月努力，終于推出了具体的數据資料，即5205人。這對于自08年9月18日后便一直三緘其口，到09年“兩會”更以“國家机密”為由斷然拒絕公開死亡人數真相的官方來說無疑是當頭棒喝。身處被動的官方無奈中又一次啟動危机攻關，緊隨其后也公布了一個官方版本，說是5335人。千呼万喚始出來的官方版本，數字略高于艾氏版本，其相似性和适度超越性的精巧之功，讓人不得不佩服“室內統計工作”的中國功夫，從中看出對待震災態度的游戲真諦。

与此同時，更是嚴辭申明：“震災倒塌教室不存在建筑質量問題”!好大一個自信!

主流媒体針對近期同樣經受震災之難的意大利，曾不失時机地報道了那些倒塌房屋中的“豆腐渣”工程，這在中國的媒体界是少見的(當然是指國內)。記得去年震災不久，官方也并未肯定斷言，震災倒塌教室不存在“豆腐渣”現象。可到了周年之后的的今天，難道那些可以出現在外國的“豆腐渣”工程真的不會現身中國，諸多積久難解的建筑質量難題已成為過眼煙云般的往事，并在官方的心中竟然瞬間可以燃起如此 “高度的自信”之火來？是否從此以后， “豆腐渣”現象將在人為的“安排”下徹底地消失于中國？

与此相映顧趣的是，周年之日官方在意料之中舉行了一次由最高領導人親自挂帥的“紅色地毯上的紅色祭日”。

神情肅穆的達官貴們站在死者長眠的地方，在威嚴的武警戰士們的緊密護衛下，在多由鮮艷的紅色花朵織成的花圈陣中，在紅色歌曲的催情渲染間，講得更多的不是對死者的超度和緬怀，更決不會透露一絲難屬們為求真相而承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的真實故事，而是斯人已去之后，身處“三線”的施救指揮者們种种無窮無盡的大恩大德，而這一切“抗震救災的偉大成績”，据說又是得益于 “在党的領導下”，才可能取得。—-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是老天与中國人過不去，天是中國人的“仇”人，而中國人在党的領導下，是足可以“人定胜天”的，党才是中國人的恩人，所以這個祭日，也應該成為一個“感恩日”？

可是絕項聰明的四代領導人不應忘記，今天，正是5.12.震災一周年的日子，這本當是一個祭日呀，這個祭奠大會怎能讓人感覺像是一個布德大會，一個抗震救災工作的總結大會，一個花團錦簇的喜慶頒獎大會，一個拒相關災民于“千里之外”精英表演大會，一個視死者為無物視生者如“賤民”的宣威大會？這些細節，對于從來在“面子工程”上做得一絲不苟的你們而言，不會只是一种偶然的失誤吧？

其實再多形式上的紀念，不論有多么隆重，多么鋪張，多么豪華，因為它缺少了一個人類本當具備的最起碼的良知和人文的內涵，更在這一句“不存在質量問題”面前而使全部“精心的付出”盡失其應有的風度。為了拒絕因人禍而必須承擔的官方責任，便對需要幫助和安慰的災民們起碼的人性要求斷然拒絕，甚至于進行無情的打擊棒喝，此等行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決不亞于災難本身對災民心靈造成的傷害。此情此景之下的這种紀念，不論表面如何風光，但想到其背后的种种，難免讓人有在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和“揭開尚未痊愈的傷疤”般的殘忍感。

一万次形式主義的冠冕堂皇，不如一次真心的面對，災難不僅需要形式上的紀念，更需要思想上認真的反思：

回道往事，中國人不論死者還是生者，這一年來過得并不輕松。我們這些尚且還活着的人，在盡力地緬怀那些長眠于廢墟之下的孩子們時，也在一种莫名的自責与恐懼中承受着歷史的責難，在為自己于某种無法明言的壓力面前不能盡情地表露對死者的怀念而欲哭無淚，欲罷不能。

在這個自感矛盾的日子里，因無能為力而本想忘卻，但卻無法抑制自己的記憶；想說几句真心的話語，卻為語言的貧乏而羞愧。我們對死者沒有更多的贈言，只能說：死去也許是一种解脫吧？因為你們可以從此不再与罪惡為武，不与黑暗同行了—-這也許是死者唯一可以安息的理由。

因為我們同樣是無可奈何之人，除了多了一口呼吸，与死人又有何异？我們所以能夠自居的僅僅是：我們還苟且地活着。

雖然我們活得很不如人，雖然更像一個趴在地上的奴隸，但活着總還是一种本錢，或許還負有一种使命，總希望有那么一天，用我們這個卑微的“本錢”，為死者爭得一個“死”的理由，為死者挽回哪怕是一點點他們曾經活着的時候不曾擁有過的尊嚴!!!

雖然這只是一個遙遠的夢，但有夢就有一切，只有夢是我們不敢輕言放棄的唯一。

哪一天當這個夢得以實現時，活着的人或許死而必當無憾了。

回道往事，那些逝去的靈魂多數因為沒有被活着的人所超度，所以還沒有真正找到自己可以安息的歸宿，它們更多的還在天堂的門外無助地游蕩着。

推開緊閉的窗戶，遙望着深遂的天空，還是那么飄渺和虛幻，那里可以做為死者永恒的天堂嗎？

他們的死雖不是我們這些弱勢的活着的人的錯，但卻是我們這些活着的人的無能或是殘忍，讓它們已經死了的靈魂亦不得安生!!!

—-我們多像是一群活着的罪人!!

當無數的天災來臨時，我們勇敢地面對，當無數的外族凌辱時，我們奮起而反抗，可當盤居了權柄的自家人視弱勢的同胞兄弟如無物時，當他們將种种的人禍巧妙地歸之于天災的時候，我們中的多數卻選擇了沉默，選擇了順從，選擇了忘卻，這不僅是對自身价值的折損，還是對死者亡靈的褻瀆!!

不是蒼天有罪，而是我們這些苟且地活着的人之罪，更是那些有眼而無珠的人禍制造者們万世不得超生的彌天大罪!!!

回首往事，不能不想起那句“名言”：多難興邦。

處于苦難中的人們總是以不能自救的無奈之言進行自嘲，以圖麻醉自我減少痛苦之效，但往往在超然之余也多了一份木然。—-多災多難難道就是中華民族的的宿命？事實卻是，災難不一定永遠是中國人的專利，多難也不一定興邦，其中的人禍卻可以害人無數。

在多災多難的漫長暗夜中不停地爬行着的中華民族，像极了那個追尋流蜜的南迦寶地的猶太民族。只是在這無望的災難之途中，誰是帶領中國人走出埃及的摩西，何時才能讓國人得見那一點點光明？

附詩一首：

震災周年有感

作者：荒原

難日感覺川震事，

亦曾心往共闌珊。

舉杯遙祭惟凄黯，

擲筆向天自茫然。

生者無言憂做念，

逝人有苦冤為眠。

世間魔道非仙界，

天上神堂几許歡？

2009-5-12

（《自由圣火》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