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玻璃大王、福耀集團董事長曹德旺計畫以69億人民幣去美國建廠。回答媒體提問時，他坦率地說，在美國建廠，他的利潤可以比中國高出很多，主要原因是中國稅率遠高於美國，綜合稅比美國高35%；美國的運輸成本一公里還不到一塊錢人民幣，而中國僅過路費都比這數字高；美國汽油也便宜，電價是中國的一半，天然氣只有中國的五分之一；美國的土地對他這次建廠來說等於不要錢，白送的……不過美國也有比較麻煩的，美國白領工資大致是中國的2倍，藍領大致是中國的8倍……
很少有一個企業家的大膽講話能夠如此刷屏卻幾乎沒有一個人質疑、批評他，可見中國社會對說大實話的人——不管你是富人還是準備「跑路」的——認同度相當高，令人欣慰。我注意到，不同的群體從曹先生講話中聽出了不同的東西，或者說各取所需吧。民營企業家最激動，降低成本和減稅是他們一直呼籲的，但隨著土地與房價高企不下，稅收有增無減，國企優先發展，他們幾乎絕望了。但與曹先生不同，他們悄無聲息地到外面投資，偷偷轉移資產，或者讓兒子先變成美國人，到時繼承自己在中國的全部財產，再名正言順地脫身。而曹先生就坦率地指出了癥結所在，警醒國人。
不過，我不是老闆，我是個人文學者，所以我看到的和曹先生以及很多網友看到的不太一樣。當然，我也關心民營企業發展、國家的投資環境以及資產外流現象，但我更關心的是「人文」，是人。我從曹先生關於投資、稅收、利潤等一大堆經濟詞語中就聽到了被他一語帶過的幾個字：白領、藍領和人力資源。
曹先生指出，美國無論從土地、資源成本還是稅收上，都比中國低。他沒說的是一個企業要同當地政府打交道的「打點費」與「人情費」，還有更不能說的「政治風險」。但曹先生也指出了到美國投資的一個最大的麻煩：勞動力太貴，美國白領工資大致是中國的2倍，藍領高達中國的8倍。曹先生坦誠，勞動生產力還是中國的高，因為美國找不到年輕力壯的工人，他本人工廠的兩千多名工人都是年齡偏大的……
我不知道有沒有中國工廠的白領，尤其是藍領在看曹先生的講話，估計中國的藍領（工廠打工仔、打工妹）很少會看這類離他們太遠點講話，但假如他們看到了，你能想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嗎？他們對美國藍領工人的嚮往，恐怕要遠遠超過工廠主曹先生以及我們這幫「白領」文人吧？
這就是我從曹先生講話中看到的最關鍵的問題，也是我想同大家討論的。美國什麼都便宜，就是人工貴；中國什麼都貴，就是人工便宜——你把這句話多念幾遍，一邊念一邊想：美國什麼都便宜，但人力貴，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開工廠搞生產的最終目的不是讓國家收稅多，也不是為了國家GDP總量世界第一，而是讓每個勞動者收入多起來，讓人「貴」起來啊！中國什麼都貴，但為什麼勞動者那麼便宜？貴的那部分錢去了哪裏？稅收和各種高費用以及便宜勞動者的勞動都到了誰的腰包？養那麼多不生產的公務員幹什麼？都為廉價的勞動人民服務嗎？
如果中國什麼都貴，貴的那部分錢回饋到勞動者身上，曹先生恐怕沒有必要抱怨，因為個人賺錢是應該的，但從整個社會來說，賺錢就是要讓大多數人都過上好日子。而每當聽到中國勞動力便宜的時候，我就在想，這些勞動力不是我們一樣的人嗎？他們在一個水電路費和房價土地都貴很多的地方，靠比他人便宜了八倍的工資，是在過怎樣的一種生活呢？曹先生的一席話，點出了中國貧富差距、勞動者賤的癥結所在，我這個人文工作者能不激動？
我知道，人文學者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往往會阻礙經濟的發展。欠發達國家的經濟發展最需要的就是廉價勞動力，為此可以犧牲一代甚至幾代勞動力。但國家不是強大了嗎？是不是該轉到人身上了？
我雖然生在農村地區，但一直隨父母在機關（學校醫院），大學畢業後分配到黨政機關工作，20多年前被派往香港、美國工作。在美國澳洲感受到「中國製造」的威力，充滿自豪，2003年左右回國一次，正好定居廣東地區。當我無意中看到火車站擠滿了類似解放前電影中才有的一群群未成年人，後面牽著前麵人的衣角，背著被子和水桶來到廣東，分流到各地工廠去打工時，我被深深地震撼了。進一步的深入瞭解（我很多朋友是廣東的工廠主）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甚至信仰。後來，我幾乎是含淚寫完了《致命武器》，並在書中斷言：我看到的中國一切繁榮背後的推手，以及代表先進生產力的那「三個代表」，其實只有這些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的廉價勞動力受之無愧！
廉價勞動力，或者說「人口紅利」，一直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最重要推動力。世界上沒有一個地區或者國家，在創新率如此低的情況下，經濟發展會如此之快——廉價勞力、貪婪的逐利人性以及維繫這兩者不變的公權力，成為推動經濟發展的三駕馬車。這些年，隨著勞動群體維權意識的覺醒，以及胡溫時代對底層民眾的重視，加上《勞動合同法》的頒布（雖無法完全執行），讓勞動群體的身價有所上升，卻客觀上造成了廣東地區「用工難」的現象，多多少少影響了一些勞動密集型地區的經濟發展。但作為人文學者，我還是那樣一句話：如果你的發展，始終建立在廉價的勞動力基礎上，至少你的發展和這些勞動力沒有什麼關係，讓這樣的「快速發展」慢下來，又有什麼關係？
曹先生的一席話，明確無誤地告訴我們，在美國，什麼都便宜，但勞動人民比較貴；在中國，什麼都貴，但勞動力比較廉價。而我們應該繼續追問一句的是：中國貴的那部分錢都到了哪裏？最後，我給各位企業家出一道題：如果中美生產成本一模一樣，你是願意自己交上去的那部分錢養活了各方面都得到照顧的勞動者呢，還是各種稅收和費用不知道到底養活了誰？你自己工廠的工人卻過得入不敷出？你這輩子賺了錢卻落下良心的不安呢？
──轉自《作者博客》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責任編輯：劉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