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欣賞】高爾品:短篇小說《盲人街的 婚禮》(下)

【新唐人2013年2月3日訊】五、懷根大伯

那一邊,秀秀哭著跑回自己的家,正越哭越傷心,越哭越覺著還不如死了好。要不是尋思小玲玲沒了媽,差不多真要一頭撞在牆上也罷。這一邊呢,那個蹲在百貨公司大門台階上面、守著自己一竹竿老鼠皮和一地攤老鼠藥的根寶,卻因為秀秀的跑掉——卻又管她不到,也把個肚皮氣得一鼓一鼓的。

他待要去追,又捨不得腳邊上這一攤子,況他又是個瞎子,不知道向哪追,待要不追,又嚥不下這口氣,明明聽見一個男人細聲細氣地叫了他女人一聲,還問她為什麼嫁給了自己!媽媽的,這個男人是誰?難道是她的相好?她當過小寡婦,小寡婦有相好,不是常有的事嗎?要不,就是她原先的那個男人——噢,你們到如今還藕斷絲連!

根寶左思右想,正嫉妒得心裡眼裡冒火,不料,也就在這一刻兒,竟還是剛才那個細聲細氣的男人聲音朝他說;「真是瞎人有瞎福,就憑他還討到了秀秀!」

按著又是一兩下嘻嘻的奚落聲。

根寶又羞又惱,氣得再也忍不住了,挺起身子,就又舞動起掛滿了老鼠皮的竹竿兒,也不管百貨公司大門口,進進出出全是人,卻用那細竹竿兒漫指著大街就罵出了口:「我操你有眼的媽,欺侮我!她嫁不嫁我,跟你王八蛋相什麼干?」


百貨公司的大門口益發熱鬧開了。那些大中午本來就沒甚事好做的人,一齊圍攏來,有的問瞎子罵誰?是生了誰的氣?有仗義的卻說,有種的犯不上欺侮人家一個失明的人,要欺就欺欺我試試!也有的卻埋怨根寶,說瞎子也要講文明,怎好出口便罵出這些爛污話!

根寶倚瞎賣瞎,反正是不怕的,況又罵走了嘴,半句不入耳的話,都聽不下去了。此刻聽人說他不講文明,那火就又往上一竄,便橫堅不論地罵道:「什麼文明?你們有眼的還沒我瞎眼的乾淨哩!什麼鳥事不都是你們有眼睛的做出來的?還教訓我?老子是瞎,可從祖宗就文明到現在,不信到盲人街訪訪去!」

根寶罵油了嘴,得罪了眾人。因眾人都是有眼睛的。於是,眾人之間,就有撒手不管的了,還有忿忿走了的,更有人居然回罵了根寶一句:「不識抬舉!」

根寶立刻咬了那人一口:「老子偏不要你有眼的抬舉!」氣得那人直翻白眼。

其實,根寶雖在這裡擺開了一陣罵架的擂台,好發洩一下胸中的悶氣,可他那真正要罵的對象,那個拿他不吃勁的小白臉兒,卻早就不知溜到哪裡去了。好端端三個大中午,直到根寶把眾人都罵得訕訕地走開了時,他才忽然覺得肚裡嘰哩咕嚕地叫起來,這才想起他女人給他送來的菜飯。

他忙蹲下身來用手摸到了那飯缽兒,摸了一刻才發現未被人踢翻,心裡不覺一陣安慰。待到揭開飯缽,便立即聞到一股魚香時,心裡的氣竟已消了一半。自然,當根寶已經把那噴香的鮭魚嚼進嘴巴裡時,根寶的心裡卻又有些酸酸的——他真想再罵一聲媽媽的,便連他自己也不知是罵秀秀,罵那叫他女人的破男人,還是罵他自己。

可也就在他半條魚下肚、還有半條魚留在嘴巴裡想慢慢兒品品滋味兒時,卻只聽他的飯缽兒咣啷一聲脆響,便骨碌碌沿著台階滾了下去。

根寶虎地一下站起身來,以為還是剛才那一撥子人搗亂,嘴裡剛罵出一個極難聽的「操——」字,卻聽見一聲忿忿的「雜種!」接著,他那肩膊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手杖。

根寶猛地彈開身子,張開嘴巴正要委屈地喊聲大伯,卻不想沒來得及吐的魚刺,卻又戳得他上下巴兒生疼。根寶又只能在一片驚惶之中,在又聚攏來的眾人中間,左右跳著,躲著他大伯的手杖,領受著他大伯惡狠狠的罵聲了:
「雜種,喪門的雜種,不識好歹的東西,我今兒非打死你,打死你我抵你的命!」

老人癟著一雙瞎眼,渾身氣得直哆嗦,左手向空中指著根寶,右手卻順著階面揮著竹竿,好歹是想揍他個半死!

那些愛看熱鬧的睜眼人,不但不拉,而且還一個勁地嘻嘻地笑,覺著好玩兒,覺著是在看稀罕。這既無同情、也無讚許、更無褒貶的笑聲,自然更是刺疼了老瞎子,羞惱著小瞎子,就在這時,跟寶大伯身後的一群瞎子,卻頓時撥開眾人,利利落落就像看得清爽明白的那樣,奪下了老瞎子的手杖,又把小瞎子拖到了身後,這一場伯侄之戰,有眼的觀眾,便覺著沒過癮!

「雜種,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回去!」

懷根大伯怒火難熄,便又罵了一句:「我盲人街一條街的臉面,就送在你這個小雜種手裡了!」

根寶待要回嘴,早被其它幾個瞎子堵住了嘴巴。於是,由一個半老的瞎子攙扶著根寶的大伯子,又由兩個年輕的瞎子,一邊一個地夾持著根寶,還有幾個瞎子幫根寶收拾了賣老鼠藥的攤子,然後,這一隊瞎子,才一個個以竿相連,連成了一個長長的一字形,魚貫地擠開了眾人,井然有序而又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百貨公司,向他們居住的盲人街走去,為的是要給他們的瞎子根寶「過堂」。

留在瞎子隊伍後面的睜眼人,一時間,又將一種欽敬的笑容擠到了臉上——瞧瞧,瞎子們的規矩有多大。

本來哩,沒眼的就是比你們有眼的還規矩。

六、「過堂」

老瞎子懷根大伯,何緣這麼快便知道根寶兩口兒有了事,並且居然就領了這一隊人馬來秀城百貨公司門前問罪,還動手打了根寶,氣得小瞎子根寶有冤無處吐,叫睜眼人看盡了笑話,弄了個又羞又惱?

活該根寶要立竿見影。原來,秀秀的姑姑也因家裡有事,因思默著秀秀昨兒既已嫁了,兩口兒已過了夜,什麼貼己活兒、山盟海誓還不倒盡了?因而那小玲玲的事兒想必也商量好了,況且根寶一個瞎眼男人,雖然剛成親就做了爹,但送個秀模秀樣的女孩兒給他牽竹竿兒賣老鼠藥,他還有什麼不願的?

秀秀姑姑思默到這裡,第二日便想把小玲玲送回來。誰知,她趕到秀秀的新家,吃了閉門羹兒不說,待趕到秀秀的舊家,秀秀正哭成了一個死去活來的淚人兒。

姑姑心裡一疼,還沒勸慰幾聲,倒聽見侄女的嘴巴裡連哭帶咽地連她也埋怨上了,她心裡雖然著忙著惱,可還是問清了根由,做姑姑的肚皮早氣得一鼓一鼓的,況她又是個急性子人,轉身就走,「解放腳」跑起來如風。

好在過了舊城牆根,就到了盲人街,秀秀姑姑找到根寶的瞎眼大伯,就霹靂火似地放了一通,這一通直把懷根大伯氣了個半死。

他不是氣秀秀,更不是氣秀秀姑媽,他是氣根寶這個不曉事的混帳雜種。因此,他這個盲人街做頭的,這才領起一隊人馬,去捉拿呆瞎子根寶,並在百貨公司門前,為睜眼人演了一場熱鬧戲。

根寶的瞎眼大伯,氣喘吁吁地總算把根寶「押」回了盲人街,押到了自家的堂間裡。一街的瞎子家主兒孫,有眼睛卻又還未與盲人街脫離關係的少年男女,便一起湧進了這間偌大的堂屋,要看根寶「過堂」。

「過堂」,是盲人街百年不易的規矩,過去還捆綁,打板子,下跪,「新社會」不許了,卻仍然叫過堂的人站在堂間中央,大家一起把話來發問他,弄火了,當長輩的就是煽你兩巴掌,你也只好默認了。你就是告到居委會、法院,公安局,是老的打了小的,你也沒法子!因此,凡被過堂的瞎子,一般兒都是老老實實的,唯恐吃眼前虧。尤其是成年瞎子,最怕的便是被驅除出盲人街,因這盲人街是盲人的天下,盲人的根啊!一個盲人被逐出了秀城的盲人街,不獨這一條街他呆不下去,便連一秀城他都難存身!何況盲人街的章法,從來就是懲罰確實有了錯處的瞎子呢!在這裡,功過是非,瞎眼人不是憑眼睛,憑後門,而是憑心來斷定的,准著哩!

根寶這刻兒,才算是有些怯了。瞎眼大伯開始問他,他還不吭,爾後只好問一句招一句了。雖說「要真的不要假的」、「要吃魚」等等都招認了,而且惹得滿堂上無眼的有眼的一陣輕輕的竊笑,根寶也覺得難為情死了。可是,當懷根大伯問到大中午憑什麼要在百貨公司門前,跟新娘子秀秀使威風,還要打人時,根寶卻倔了起來,他那瞎了的眼睛也抬了起來,頸脖兒也粗了,筋都暴了——「她和混帳男人說話,那男人還罵我賺了便宜!

「你放肆,明明是那個混帳男人欺侮她,你不憐惜她,也跟著使威風,這刻兒看你還嘴硬!」

大伯子氣哼哼地一跺腳,手中的枴杖就要舉起來,憑風聲,根寶頭一偏,那杖頭才算沒準。

根寶再不吱聲了,他自知理屈。

懷根大伯兩手捉住枴杖,在地板上篤篤地敲著,這意思是在問大家怎麼辦。

瞎子們雖七嘴八舌,可人人都說根寶應該去賠禮道歉,並且大傢伙兒情願前呼後擁,與根寶一道去向新娘子賠情,還請瞎子大伯領頭。

根寶的大伯子沈思了片刻,這才站起身摸到根寶面前,好不容易捉住了根寶,用右手的手指,順臉戳到腦瓜子,說:
「到了那裡,你要再有不是的話,你就別想再在這盲人街上呆下去!」

根寶不吭聲。

七、約法三章

根寶的大伯子打頭裡走著,他的小孫女兒用竹竿兒牽著他,他又牽著另一根竹竿尖兒,那竹竿的末尾又牽著了另一個,就這樣,一條盲人街的瞎子,凡能出動的,全出動要給秀秀去賠情。

這事兒也不知是誰走的風,鬧得老城牆根裡裡外外,站滿了圍觀的人,有人還開玩笑說,「瞎子遊行示威哩!哪像賠情。」

這話也不知被哪個瞎子聽真了,竟停下腳步,轉臉罵了聲:「誰說的混帳話,你是想我一條盲人街的人家都給抄家坐班房嗎?媽媽的!」

那說話的,見瞎子來了真,還罵出了難聽話,正要辯理,懷根大伯卻偏臉冷冷地說了句——「紀發子,你跟這些有眼無心的人爭個什麼!」

說著,他將竹竿兒用力—拽,那叫紀發子的瞎子也就再沒吭聲,那睜眼的也只好撇了撇嘴,做出了一副滿臉上瞧不起的神氣。

懷根大伯領著自己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到了城牆根外菜農住的那一條小街上,問著人,才算摸到了秀秀的家。剛站到門前,就聽見屋裡的秀秀還在哭得嚶嚶的。根寶大伯一聽,就豎起枴杖,篤了幾下腳邊的土地,嘴裡又罵了幾聲雜種,這才使勁揪住根寶的胳膊,推開了門。

秀秀早巳從報消息的姑媽那兒知道了怎麼回事,可她卻偏臉向著牆壁哽嚥著,把抽泣往肚皮裡壓。

懷根大伯,剎那間便失去了剛才罵根寶的凶勁,知道秀秀正傷心,便猛地丟開枴杖,撲身便往下一跪——「秀娃子,根寶雜種對不起你,我做大伯的向你下跪求情了!」

老人講得酸酸的,惹得一屋子裡的瞎子一時間跪又不是,不跪又不是,可也只磨蹭了一刻,見懷根大伯對根寶一個猛使勁兒,才拽跪了根寶,那一溜來陪情的瞎子才一個個撲咚咚地全跪了下來。

秀秀猛然轉過臉來,哭得白不白紅不紅的鵝蛋臉兒愣了,那兩汪還蓄在大眼眶裡的淚水兒也不動了,直到她姑姑叫了聲「造孽」,忙著要去扶起根寶大伯子時,秀秀這才慌張地下了床。

可是,她立在床前,對著這個陣勢,卻不知如何是好。

「秀娃子,還不快扶你大伯起來?」

可秀秀的兩隻腳只向前移了半寸。

「她姑媽,根寶這雜種得罪了秀秀,我當大伯子的,理應下跪賠情,理應的……」

懷根大伯的話有些抖。

秀秀的兩條腿更在發顫,她終於雙腿一軟,也撲咚一聲跪倒在懷根大伯的跟前,一個大字還未叫出口,竟撲到瞎子大伯的肩上,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不止不說,不想竟號啕起來了。

秀秀滿腹的委屈,這一天一夜的遭遇,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同情、安慰、支撐她的人來發洩了。

瞎子們全都站了起來,圍住了秀秀,懷根大伯與根寶三個人,好不容易才拉起秀秀與懷根大伯,唯剩一個根寶,單讓他跪在眾人中間,跪在秀秀的膝蓋前面——瞎子們覺著他是活該!

根寶又羞又愧又氣,真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去。

秀秀的小屋一時竟靜得出奇了,瞎子們就像是明明看見了這副場景似的,誰也不言聲。只有秀秀還在哽咽,懷根大伯在嘆氣……

「秀秀娃子,跟大伯子回盲人街。你瞧這盲人街上的人,他們不會虧待你!根寶是混帳,他是吃了老鼠藥了!」

懷根大伯說到這裡,就像看得見根寶還跪在地上一樣,偏臉就對根寶嚷道:「混帳東西,還不跟你女人說幾句賠情話。你要是再不放軟,盲人街還有你回去的份嗎?」

他罵過了根寶,卻又用手摸到了秀秀的手,捉住了,見秀秀沒有推拒的意思,這才說:「秀娃子,你對他有什麼要求,只管說,他不敢不依的!」

秀秀不語,還是姑姑看不過去,便拉起了根寶,卻又數落他說:「你這個呆瞎子,眼瞎了,心倒是古怪得很。秀秀不說,我代她說!要她跟你回去,除你依了她三條!」

「哪三條?」懷根大伯忙仰起一雙瞎眼,問。

「一是不准再說什麼真的假的這些欺侮人的話!」

「這個自然!」懷根大伯忙應道,卻又偏臉狠狠地問根寶,「你依了不是?」

根寶到底還是嗯了一聲。

「二是秀秀的小女兒玲玲,今兒就跟你到家,你不許虐待她,要看做親生親養的一般!」

懷根大伯忙說:「這也沒得話說,本當的!」

可當他轉臉問根寶聽清了沒有時,根寶卻久久嗯不出聲音來。

當姑媽的,眼見根寶的顏色變了,忙推了推根寶的大伯子。

懷根大伯一聲冷笑,劈手竟揪住了根寶的上衣,根寶這才忙忙地嗯了一聲,還嚥了一口氣,惹得直到這刻兒連覷都未覷根寶一眼的秀秀,也偷偷地用淚眼瞥了他一眼,卻又趕忙偏過了臉去。

秀秀的姑媽象放了大心,這才說:「第三好說。 秀秀說了,將來不准根寶再賣老鼠藥!」

「這個——」懷根大伯猶豫了。

秀秀姑媽忙說:「你們盲人街原本不就是百業俱全的?是前些年,上面硬逼著你們去賣老鼠藥的。秀秀是好心——」
懷根大伯還未答話,一個瞎子卻笑道:「那就叫根寶扎馬桶刷子賣!」

一句話,把滿屋裡的人都說笑了,連秀秀也忍不住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懷根大伯覺得秀秀姑媽的話在理,沈吟了一刻,才嘆息地說:「誰不這樣想!盲人街上的瞎子都賣老鼠藥,連盲人街的身份都賣跌了!我怎麼沒想過?就是,少了一個好人手,能東顛西跑,幫著我們恢復舊業的!」

「有現成的人,你還怕麼?」

「誰?」懷根大伯忙問。

「你侄媳婦,還有誰?」

懷根大伯臉上的皺紋忽然開了。他又摸捉到秀秀的手,急切地問道;「秀娃子,你肯嗎?」

好一刻兒,秀秀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陡然間,瞎子們的笑聲,充滿了這座菜農世家的老屋,衝到了屋外,飄過了老城牆根,向盲人街飄去了……

這刻兒,只有一個人沒有笑,他就是根寶。可是,大家把他忘了。

八、盲人街的後事

秀城老城牆根下的盲人街又活過來了!

自睜眼的漂亮女人秀秀嫁到了盲人街上,不消一年有餘的功夫,一條盲人街,居然就百廢俱興。十幾年前,一戶戶盲人家倒掉的門面,居然又光復了過來。遍秀城家家戶戶的婆姨們媳婦們,又攙著老的,攜著小的,擠身到這盲人街上,買木把的杓兒,拎菜的竹籃兒,淘米的匾籮,掃地的簸箕掃帚兒,還有那鞋刷子、馬桶刷子諸樣貨色來了!

盲人街上還添加了菊烘糕、拌涼粉、油炸臭豆腐乾等等各色各樣的現成小吃。不說貪饞的孩子,便連大人也不得不花幾個小錢買他一小碟兒,強如做佛事一般。

一條盲人街,自此,每天從寅時到卯時,熱鬧哄天,笑淡風生不說,挑貨的人臉上是笑眯眯的,瞎眼人的臉上更是笑眯眯的,即連那慣常總愛用手杖篤得青石條兒篤篤響的懷根大伯,也再沒見他那一臉的愁雲、滿腮的忿色,不論是有眼睛還是沒有眼睛的孩子,也再不怕他那根專會叫人「過堂」的手拐兒了!

而你每每隻要走進盲人街的中段兒上,你就會看見,在一間嶄新的小木樓門前,一溜兒竟放著餛鈍擔子、酒釀擔兒和賣涼粉涼麵的玻璃紗櫥兒,一個風韻十足的年輕當家娘子,便在那裡左右吆喝,八面招徠,而在那屋裡方桌前面坐著閉眼包餛飩、捏酒釀丸子的,便是呆瞎子根寶。

呆瞎子根寶,一邊包著餛飩,一邊捏著酒釀丸子,一邊還用一隻腳踩著一隻嶄新的竹編搖籃,那裡面睡著他自己的寶寶——他與秀秀生的一個睜著兩隻大眼的胖崽子!這是他單憑著一根竹竿兒、賴在秀城計劃生育辦公室裡橫吵豎鬧才要來的「名額」。

盲人街復甦了。而在復甦的盲人街上,最受人尊敬的,一是懷根大伯,二就要數著根寶媳婦了。一街的盲人,對這漂亮小媳婦,從憐惜到感激,由感激而崇敬,一邊想著她為這條街的光復與新生跑腫了腿、操夠了心,一邊又在尋思著怎樣才能報答這個睜眼的好女人。

終於有一天,在一番計劃謀算之後,盲人街上的盲人,又由懷根大伯帶路,根寶居二,硬把秀秀夾在中間,用細細的竹竿兒牽成了瞎眼人特有的陣勢,浩浩蕩蕩地向一處處、一級級公家人辦公的地方逶迤而去。他們為著要解決盲人街上睜眼媳婦秀秀的城鎮戶口,而再一次去顯示一番這些失明人的能耐,抖一抖盲人街的威勢!

當他們一個個撐住竹竿兒,便賴在那些公家人辦公的地方不走了時,誰又能說他們不會成功呢?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二日初稿,六月廿七日改定

(全文完)

原載:《湛江文學》 1984 第3期

文章來源:《黃花崗》雜誌第四十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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